她收了聲音,又緩緩道:“阿瑾,或許你說的真的是對的,這個太子之位我真的要好好考慮一下...”
姚木槿輕輕搖了搖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笑,就如四十年前那段少女時光:“淩霄,我還是那句話,最好是能有個女太子。但是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永遠支持你。”
戚淩霄露出真切的笑容,又開始絮絮叨叨,孤家寡人的皇帝,心裡的很多話都隻能與這唯一的摯友說,“我就知道,你一直都覺得繼承人應該在我女兒中選出了,恐怕朝堂上又會是一場腥風血雨啊...我不在乎身後名,不過确實也要替那些在朝堂上替我抗争的女孩們想想的。”
姚木槿也綻出一個真誠的笑容:“不怕,我會護着你。”
戚淩霄沒将這話放心上,隻是以為這是摯友對自己的下意識維護,繼續說着自己的打算,姚木槿聽着她的話,時不時點頭附和,嘴角一直帶着笑意。
兩人就這樣在夕陽下走着,走了很遠很遠。等到戚淩霄為姚木槿安排身後事時,她才知道那時姚木槿的那句我會護着你并不是一句虛言。
沒人敢相信,作為天下第一商明明應是富甲天下的姚木槿去世時并無多少餘财。
她的女兒告訴戚淩霄:“這些年,姚記店鋪開到哪,母親就會在哪傳播您和梁将軍的事迹,若有寺廟會為您供奉金身,若有名山會尋人鑿刻壁畫,若遇大才會重金求詩...另外姚記有一條隻對窮苦百姓開放的規矩,當他們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時,可以來尋姚記提供給他們資助,條件是他們此後子子孫孫需供奉您的長生牌位。”
戚淩霄對身後之名無所謂,但是姚木槿不這麼想,畢竟有太多優秀女子被抹去名字甚至污化名聲的先例了。
寺廟金身可在改朝換代中免受災禍,優秀的詩文可以傳頌千古,人迹罕至的名山石刻能經得住歲月流逝,百姓供奉的長生牌更是世世代代...
一幕又一幕的往昔回憶如走馬燈一樣浮現出來。
“我們結為金蘭之交之後,曾一起去神佛面前,許下願為天下女子先的宏願。淩霄想當女官,紅纓想當将軍,我想當個最厲害的商人。隻是她們的理想無法實現,我也隻好承擔起她們這兩份期許。”
“要我說啊,我能憑借一介平民身份走到今日,還能與你們兩位義結金蘭,就是榮幸之至了。”
“大家閨秀又有什麼好的?不過是困在方寸之間不得出,倒不如阿瑾和紅纓你倆松快,可惜我不為男兒身,一身文采全無用武之地,不然就是做個芝麻小官也是好的。”
“唉,我習了十多年的武功,我哥哥們的武功皆不如我。隻是他們都說,沒有女将軍,可是我啊,從小就是想當将軍,很想很想的。”
“阿瑾,京城繁華,新奇玩意也多,不知寄回去的東西你有沒有收到,希望能有市場,這樣你就可以來京城尋我玩。這裡的閨秀們雖好,到底差了幾分在江城的随性,比不上我與你們的情誼。”
“寄來的牛肉幹嘗了沒?這是漠北最好吃的牛肉幹,我可是一回家就去給你們買的呢!這裡還是一如既往的黃沙漫天,不如江城的青山綠水養人,不過漠北的落日與星星都是頂頂好的,等我在這裡穩定下來,再邀你們一起來耍。”
“我享受了戚家十多年錦衣玉食的供養,便注定了要付出代價,不要擔心我,我會過的很好,也不要來京城找我,你和阿纓好好的就行了,别來尋我。”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可能已經收到我的死訊了吧。真是對不起啊,是我自私,阿瑾,淩霄,抱歉不能繼續陪你們走下去了。想起來那時候我們的願景,希望天下女子都可以掙脫桎梏,我已經盡我所能做到了我能做到的,可惜,時代不容我。我死後,不要為我報仇,我隻希望你們能平安喜樂地活着。若有來生,我們便做真正的姐妹——梁紅纓絕筆。”
“勾心鬥角,危機四伏,我仿佛走在絲線上,步步為營。但是我并不因此疲憊厭倦,反而覺得這才是我應該過的日子,大概是我天生就向往這樣的生活。皇宮的日子比我想得更無聊,女人們在這牢籠中鬥來鬥去,可笑又可憐,可是我好像也沒有資格可憐她們,因為我也不過是隻聰明點的籠中雀罷了。阿瑾,在外行商需得時刻注意安全,若遇困難,盡管報我的名号,不要擔憂會為我惹麻煩。”
“這世間女子存活本就諸多不易,我用雙手為自己掙出一條前路,但總有人會跳出來威逼利誘地想讓我退回去,退到四四方方的院子裡去,退到女子該有的位置上去。他們說世上從未有過女子這般,那我姚木槿,就當這第一人。”
“漫漫長夜中,我不知何時可見光輝,所幸吾道不孤,有同路之人。”
“我有兩位老師,亦是兩位摯友,一位是忠武大将軍梁紅纓,一位是明昭女帝戚淩霄,而我是,天下第一商。”
“我這一生别無所求,隻願散盡家财,為她們留得身前身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