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月能感受到一股視線始終落在她身上,那是周蘊文的目光。從楊段二人一唱一和開始,他便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望着她,仿佛希望能從她的臉上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是沒有過遲疑,但片刻後杳月仰起頭來,一雙彎彎的月牙眼對上了周蘊文的雙眸。
她實在是有些煩了。
這一會兒的功夫,杳月隻覺得自己簡直像隻海面上的小舟,浪過來打她,風過來卷她,偏偏她身不由己、颠沛流離。
周蘊文一直在盯着她,她眉宇間那一瞬的厭煩仿若一道光束成傘狀放大,令他心頭原本欲滅的火焰再次燃燒起來。
“楊先生話說得比唱的都好聽,隻可惜,這不是戲院,一個人唱獨角戲也沒意思。我看……杜小姐似乎不太舒服你對她的态度。有些話不能說的太早,稍不小心惹人厭煩不說,自己也丢臉。”
周蘊文一邊說着一邊從路過的侍者手中拿過一杯香槟,看似謙和地遞給了楊益生,實則專門挑了角度。這樣楊益生一側身,同杳月之間的距離便擴大了,而他順勢拿過盛着馬卡龍的小碟子送到女孩兒們面前。
甜點分發的最後一個,正是杜杳月。
而眼前的女人隻是盯着她,遲遲不接。楊益生試圖擋在她二人中間,奈何周蘊文有備而來,一張寬背頂着他無從下手。
氣氛微妙,小春正朝這邊張望着忽然被九爺捅了一下,“欸,你現在不幫你好姐妹解圍了?”
小春贈送白眼一枚:這成功人士還這麼八卦啊?
看着就猥瑣。
不過姐妹有難,她也不袖手旁觀的,當即正要上前解圍。杳月開口一聲“借過”便推開周蘊文自己往外走去。
杳月借口如廁,實際上徑直走到走廊盡頭的露天陽台上透氣。
十月的奉天,夜風已經有了不少凜冽的氣息。杳月出來的急,沒有穿外套,接連打了兩個噴嚏。她的心裡亂極了,又氣又恨。恨是因為周蘊文,氣也是因為周蘊文。
可還沒得到片刻喘息,忽然身上一暖,是周蘊文追了上來,将自己的衣服搭在她的身上,裹緊。
動作行雲流水,兩個人卻都不說話。
周蘊文有些手足無措,他從沒做過這些事。追出來也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此時他二人面對面,周蘊文局促的厲害,假裝繁忙地幫她拽拽衣服,卻仍是無法忽視杳月的目光。
“對不起。”
他的聲音很輕,以至于杳月以為自己幻聽。
“周蘊文,你到底想幹什麼?”
風又起,院子裡的大楊樹簌簌作響,泛黃的樹葉在她們身後翻飛。
杳月将額前碎發挽至腦後,她望着周蘊文,靜靜等他開口。月光落在她光潔的臉上,仿佛她是一座肅穆的神像。
其實,從始至終,她想問的其實就是一個為什麼。
許久,周蘊文開口,“杳月,我知道你很讨厭我,你也有理由讨厭我。但我隻是懇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了解你,認識你,最起碼我們能好好溝通一下。
對于他的回答,杳月并沒有非常驚訝。
但是,所以呢?
是因為她救了他一條命,所以他如今肯真正地看看她了?這句話本身就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吧?
至于周蘊文是否因此而對她産生愛意并希望破鏡重圓?杳月根本想都懶得想。
有價值,所以愛。沒價值,立馬甩開?
愛又不是計較盈虧的生意。這未免太廉價了。
她根本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自然從未假設過這種可能。
周蘊文仍在試圖談判。
“……杳月,我們聊一聊,你想要讀書,我正好是個教授,這對你沒有壞處的。我們聊一聊,好嗎?”
月光皎潔,周蘊文仰起臉時,杜杳月看到了他泛着青茬的下巴。
他明明高出她許多,此刻的語氣也一如往日平靜。
可不知為何,在那一刻,杳月有一瞬恍惚——
仿佛他是涉過無涯沙海的旅人,在瀕死前的最後一刻伏倒在她的腳背,祈求一滴神的眼淚。
“不好!”
忽然身後傳來一個斬釘截鐵的聲音
是楊益生。
他不放心追了出來,果然看到她們二人又糾纏在一起。
他上前一把将杳月摟在懷裡,“周蘊文,你别蹬鼻子上臉!你以為杳月是什麼,你想要就要想丢就丢的玩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