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輕男人的腰間鼓鼓囊囊。是槍。
周蘊文神情一凜,當即意識到不妙,隻好先緩和了語氣,穩住局面。
他上手幫忙托了一下另一個男人,死沉,周蘊文真懷疑這人死了有一會兒了。他佯裝無事,“這是喝了多少啊?大冬天的,喝酒找死啊。”
三人挪至一處相對人少的拐角,周遭旅客大多已經睡着了。周蘊文這才發現旁邊這個昏死過去的人,竟然是個白皮膚高鼻梁的俄國人。
“有人追殺我們,幫個忙,事後必有重謝!”
周蘊文正欲拒絕,卻看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嘈雜聲,扭過頭去竟是一夥軍人舉着搜捕令牌進了候車室,其中已經有人開始抓過周圍普通民衆開始仔細盤問起來。
或許是那年輕人長得一臉正氣的緣故,亦或者是他的腰部還在流血。鬼使神差間,周蘊文竟然道,“奉軍來的這麼快,勢必你們之前就已經暴露了。勸你,盡快單人行動,勝算還大些。”
“不行,這個人是國際派來的。”那青年人看着比周蘊文大不了多少,眼瞧着已經慌亂到有些自亂陣腳,“奉軍和南京方面要的就是他的命,借勢在國際上污蔑我們。絕不可以。”
這年輕人長相憨厚老實,怎麼看都不是壞人。奉軍的手段他是曉得的,周蘊文已動了恻忍之心——那些複雜的黨派鬥争他不在意,但或許,他還是可以讓這個青年不要死在他眼前。
他打量了左右一番,偶然發現了一個雜物間,他示意那年輕人跟上。兩人合力将那俄國人推進一個空空的大缸裡。周蘊文左看看右看看,又從旁邊拿過一隻同等材質的盆來。也是湊巧,那盆正好可以嚴絲合縫地卡在缸内。
周蘊文開始往盆裡倒水,年輕人趕緊上來幫忙。果然,往盆裡倒滿水後,竟很像是整個缸裡都裝滿了水。雜物間光線不好,不仔細看一會還真看不出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一會兒功夫,外頭奉軍的叫嚷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不好走了!周蘊文一臉緊張地在門口看了看,回頭跟那人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們搜不到人不會走的,遲早會搜到這來。“
随即他開始繞着雜物間轉圈,扒拉着那一堆雜物,試圖找到另外一條路來。哪怕是個通風口,也是柳暗花明。
卻不想那年輕人在門縫内觀察了不到一秒就做好了決定。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忽然張開嘴巴,從虎牙處摸出一根極其纖細的棉白線,随即往外一拽。周蘊文驚愕地看他拽出一隻帶血的金屬小管來。
那年輕人顯然也難受極了,随即想要想要吐出一口血來又生生忍住。他伸出手來把那金屬管給周蘊文,周蘊文也被這場景給深深刺激到了,伸手就接了過來。
“先生,您是好人。我馬上出去引開他們,你趁亂就跑,不要被他們發現。放心,我絕不會出賣你。之後,還勞煩您幫我把這東西送出去。長虹路29号萬利當鋪,司理姓高,東西隻能交到他手上!”
“别啊!說不定還有别的方法,先别着急出去送死!”周蘊文明白過來,當即要攔他。
卻被一下推開,那人道,“來不及了。”
轉眼,那年輕人就沿着牆根溜了出去。趁人不備拽過一個旅客,朝天上放了一槍後便抵在他的腦袋上,作勢恐吓道,“都不許動!”
周蘊文緊張地趴在門口注視着外面的一切。果然,外面已經亂作一團。随着那聲槍響,所有旅客都徹底被驚恐點燃,已經遠超奉軍所能控制的了的。周蘊文随即出了屋來,雜物間門上還挂着一把鎖。他直接上鎖後将鑰匙收入口袋,溜了出去。
宛如一滴水彙入海洋,周蘊文自然而然地混入人海。他故意擠到一個那年輕人能看到的地方沖他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那青年人的眼神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驟然亮了起來,當即不再拖延,假裝陷入奉軍的圈套,一邊将那名無辜旅客甩開,一邊趁其不備,就朝奉軍開了一槍。
槍戰開始!旅客們再次陷入狂亂,大家都是回去過年的,生怕挨了槍子,當即一窩蜂地朝候車室外沖了去,不拘是哪,更有不少人直接沖往站台。
周蘊文一邊往外跑,一邊緊密觀察着那年輕人的情況。然而剛一扭頭的空擋,隻聽一聲槍響,隻見剛才還在跟他說話的年輕人,已經躺在了血泊之中。
*
周蘊文本該直接返程的。
因為在那個年輕人死後半個時辰左右,火車便嗚鳴着進站了。很快,候車室又恢複如常,各種氣味彌漫,小孩的哭鬧聲,旅人們為了擠上車的叫嚷聲再次響起。大概已經沒人還記得,就在剛剛這裡還死了一個人。
他正值青春年華,大好歲月本應剛剛開始。可他卻死了,目的卻是為了别人。
周蘊文本該直接返程的,火車已經進展,他應該和其他人一樣,趕緊和大部隊彙合。可他做不到。
他清楚地記得,就在剛剛,有一個人死了,是為了别人死的。
周蘊文捏緊了手裡的金屬管,隻一瞬的功夫,他的神情已經從遲疑轉而堅定。
至于大部隊那邊……不過是送個口信,到時候再換一班車就行了。隊裡還有其他帶隊老師,更何況他們那麼多人,不可能等他一個的。
于是,他調頭出了火車站,攔了一輛黃包車往長虹路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