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仞口中的幽靈郵線,周蘊文自然是知道的。
但他并不打算說出來,因為他知道廖仞很享受做個走在别人前頭的聰明人。
于是靜靜等他開口。
廖仞也不再賣關子了,道,“這條線的終點就在南京國府路上。”
答案已經明了。
周蘊文眉頭緊皺,顯然也很震驚。但震驚之餘,他頓感不妙,因為他曾暗中檢查過那條線裡運送的貨物。
全是軍火。
難道是要開戰了嗎?可這是要跟誰開戰?對内對外?
而今全國各家報紙的版面上都是一片祥和氣息,還有不少當局的筆杆子出面發文,一同分析後隻得出同一個結論——
近期不會打仗。
“你猜那些東西是從誰那買的?”
廖仞不說話了,拿水潑在桌子上,在桌子上寫了一串外文字符。
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霧氣一般的苦意在他的口腔内蔓延開來。沉浮多年,周蘊文早已跑掉任何與天真有關的想象。
而且他曾在那些箱子上發現過德文,而今廖仞的話更是另一種佐證。
周蘊文可以懷疑廖仞對他有所诓騙,但他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秘密在此刻昭然若揭——有人想搞些動靜出來。畢竟攘外必先安内,哪怕連綿山河拱手想讓。
“知道地點在哪嗎?”
“巧了,就是北平。”
一句話讓對面的人瞪圓了眼睛。
周蘊文終于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他上前一下抓住廖仞的肩膀,怒目圓睜地望着他,“廖仞!你們知道北平城裡住了多少人嗎?”
廖仞似笑非笑,“我隻知道,這城裡沒住我家人。”
他又補了一句,“還有,是咱們。别說的那麼生分。”
周蘊文曉得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在這人多眼雜的檔口還要找他,絕非隻為傳遞消息那麼好心。
“那你要做什麼?”
“這不是看你遲遲沒動靜,給你送錦囊來了。”
門口有人敲門送菜,廖仞朗聲叫人進來。待人走後,他繼續道,“我查過,這條郵線的所有數據隻有谷恒通知道。接下來,我會幫你攔住谷恒通,讓你一人先回北平,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出點錯處動靜來,很容易的。”
“那倒不如一把火燒個幹淨,省得連累無辜的人。”
“這就沒必要了。”廖仞可不想引火上身,他要的不過是踩着谷恒通在中央站穩腳跟,于是道,“你以為這條線燒了,仗就不會打了嗎?我實話告訴你,内部文件已經下發了,這一仗......”
“......闆上釘釘。”
兩人這頓飯“吃”的有些太長了,廖仞掏出表看看時間,連句客套話也沒有。
“周蘊文,你知道你這個差在哪兒了嗎?”
隻是臨出門,廖仞忽又駐足,扭過頭看了他一眼,“你這個人心太軟,放不下這個,又顧忌那個,所以什麼事都做不成。”
“是嗎?”
周蘊文迎上他暗含鄙夷的目光,不置可否。
廖仞眯眼看着眼前這青年。比之第一次盯上他時,他已成熟許多,也早已褪去青澀。
但廖仞始終相信,一個人的外表再變但生命底色是不會變的。
打蛇打七寸,打人也要照痛的地方招呼。所以他有自信用周蘊文的心軟拿捏住他,保證他始終成為他最好用的一把擠入上流社會的刀。
他可還記得他的那位包辦小媳婦呢,認識多年他也隻見過周蘊文将她一人寶貝成那個樣子。
有這樣一個死穴捏在他手裡,廖仞自然高枕無憂了。
*
廖仞希望周蘊文提前回到北平,就是卡點過兩日那條神秘郵線将會在天津港口停靠。
但周蘊文心裡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必須盡快将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而且,最令人擔憂的事情是,當他一落地南京後就給家裡打了電話。
然而無人接聽。
他試探性地又撥了一個過去,仍是忙音。
周蘊文知道,這是杳月留給他的信号。要麼,她發現了什麼卻不能明說隻好出此下策;要麼......
......就是她被人控制了起來,連家都不能回。
但經過仔細分析,盡管第一種可能性已經被排除,但周蘊文認為事情沒有他想的第二種可能那麼糟——
杳月現在的處境并非險惡。
甚至可能控制她的人的目的,也并不是因為同仁書局的牽扯。不然他們絕不會不接電話,隻會在電話的另一頭拿槍逼着杳月言不由衷。
思來想去,終于,在臨返程的前一天,周蘊文寄了一封家書至寓所。
而與此同時,他故意叫來下人,明目張膽地找來一名信客,加了大價錢叫他盡快将信送出去。
而第二封信又是寄往寓所的。
寄出這兩封信之後,周蘊文總算放下一半的心來,坦然搭乘飛機前往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