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
她的心底仿佛有一頭怪獸在咆哮嘶吼。
……
這場火燒了三天三夜才熄滅。
一切都被燒成了灰燼,這座村子也不複存在了。
目擊者看到,有東廠廠衛打扮的人半夜潛入了村子,還帶上了打火石,除此之外,從廢墟中還搜到了東廠之人掉下的金牌。
民怨沸騰,衆多百姓跪在午門外,請求皇上處置東廠廠公魏福忠。
一日後,又有之前皈依東廠的大臣上奏,他們反水說魏福忠曾給明貴妃下過藥,貴妃一直未孕便是魏福忠的手筆。
而魏福忠之前聯絡齊王的事情也被翻了出來,其中還有一封齊王親筆書寫的信件,上面寫着“與廠公共謀大事”的字樣。
聖上大怒,将魏福忠下獄,連帶着齊王也被抄家了。
三日後便會對魏福忠施行淩遲之刑。
這一切的源頭都是河邊村的那場曠世大火,若沒有那場大火,魏福忠不可能這麼容易被搬倒,隻能說他是自作自受。
可是,真的值得嗎?
死了那麼多人,就為了除掉一個魏福忠?
昏暗的牢獄中,景暄和由獄卒引領着,前往了魏福忠的監牢。
他一身囚服,似乎在閉目養神,聽到有人來了,才慢慢睜眼。
見是景暄和,他的眼中閃過一抹訝色,片刻便消失了。
“怎麼是你?”他冷笑了一聲,“我還以為是我們首輔大人來送我最後一程呢,畢竟我與他,可是鬥了那麼多年呢。”
景暄和沒有說話,隻是來到了他的對面,盤腿坐下。
“魏福忠,我曾經很讨厭來到這座诏獄,可是一想到你如今在這裡,我就想迫不及待地過來。”
“景大人,需要這麼直白嗎?我還以為,你會帶一壺酒過來呢。”
“你不配喝我的酒。”景暄和微笑道,這笑中帶着冷意。
魏福忠也不惱,隻是笑了一聲。
“聽人說,于景漣大人當年最後就是在這座牢獄中離開人世的……和你一模一樣的位置。”
聽她說起“于景漣”這三個字,魏福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仿佛是早就預料到了。
“我一直都在想,于大人在死去的前一夜到底在想什麼呢?他會不會對這個黑暗的人世間感到失望呢?會不會覺得,這污濁的大明已經再也沒有希望了呢。”
“失望?人對世間失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魏福忠諷刺一笑,“沒有經過這失望,就不能放棄一些東西,隻有放棄那些東西,才能爬到最高的地方。”
“可你丢掉的那些東西,是做人的根本,難道這些年午夜夢回的時候,你就不怕你害死的那些人的鬼魂纏身嗎?”
“什麼鬼魂……我隻知道,如果我不爬上去,我就會和他們一樣成為厲鬼!為了不和他們一樣,我必須用力向上爬,爬到那最高的地方。”
“不錯,世人都叫你‘九千九百歲’,那是何等的風光歲月?你的确已經盡你所能地爬到了你能爬到的最高處。”景暄和頓了頓,“隻是,我鄙視你。”
“在我心裡,你不過和世人一樣,你對我怎麼看,我可從來都不在乎,我這一生中,唯一在意過的也隻是她的看法吧。”
牢獄的頂部開了一扇窗子,從那裡可以看到一半的月亮。
他望向了那明月,說:“你和她樣子很像,可我知道,你不是她,你們的眼神完全不一樣。她的眼神,善良而溫柔,好像世間最柔和的月亮一般,而你的眼神,卻有一股不服輸的野性,桀骜得很,真不像個女子。”
魏福忠又垂下頭,看向景暄和,隻是他明明在看景暄和,可又像透過景暄和在看另一個人。
景暄和的話卻将他拉回了現實中。
“她已經被你害死了,在數年前的寒冬之中,這件事我無需騙你,我,不是她。”
魏福忠呵呵一笑,“無所謂,我馬上就要下去找她了。”
“她才不會想見你!”景暄和眼中溢出了怒氣,“她是仙女一般的女子,怎麼會去見你這個魔鬼!”
“魔鬼?”魏福忠怔了怔。
“不是麼?為了你的位置,你害死了那麼多人!”
“難道首輔大人沒有殺過人麼?你還不是為了他在朝堂上毫不退讓。”
“他和你不一樣,他沒有你那麼狠心,害死那麼多無辜的人。”
“誰又比誰狠心呢?能坐到我們這個位置上,怎麼會是簡單的善男信女呢?我隻是沒想到,萬靈安居然會燒掉一整個村子,就為了殺我。”
“你在說什麼啊?”景暄和的眸子有片刻的失神,連瞳孔都不覺地放大了,“河邊村的那把火,不是你放的嗎?”
魏福忠像是聽到了什麼最好笑的笑話,“我?這怎麼可能!”
接下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景暄和震驚。
“都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果是我放的,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會不承認。那是萬靈安放的呀,我們的首輔大人,看起來如清風朗月,可是皮下的那顆心腸還真是冷硬,連我都自愧不如呢,那麼多人,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一命嗚呼了……”
“你閉嘴!這不可能!”景暄和雙手緊握,手上青筋乍現,“他不可能害死那麼多人!”
“因為你愛他,所以你不相信,可是,這是真的啊。”魏福忠突然大笑起來,“真是可笑,你以為你是在和我鬥嘛?錯了,都錯了!我的背後是聖上,你們是在和聖上鬥啊!我死了,還會有另外的宦官來接替我,我看黎振就很不錯啊,你們能鬥得過他麼?”
“你這個瘋子,你别再說了!”景暄和捂住耳朵,拼命地不去聽他的話,仿佛隻要不聽,這一切就不是真的。
“說到底,我不過是皇家的白手套罷了,隻要有皇權在,争鬥永遠也不會休止。我會在地下等着,你和萬靈安,你們總有一天會下來陪我的!”
他的聲音回蕩在冰冷陰濕的牢獄中,讓人心中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