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這些丫鬟婆子,都是李家家生子,人精般的人物,若無大錯,不要輕易得罪了去。
丫鬟們齊齊應聲:“嗳”,紫蘇、紫菀看了一眼彼此,帶着婢子凝心屏氣,依次退下,徒留兩人。
腳步聲漸行漸遠,柳絮兒尚未有動作,萬嬷嬷搓熱雙手,開始按摩着主子的額頭,并不多言,隻是靜靜地陪着她。
門一開,有風鑽進來,撲哧撲哧,吹得燈芯閃爍,噗嗤噗嗤叫,燭火明滅可見,宛若孩童稚嫩的笑清脆又銀鈴。
柳絮兒摟住萬氏,将頭埋進奶嬷嬷懷裡,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深深吸了幾口氣,滿臉餍足。
再擡頭,溫情的眸子此刻慢慢褪去溫度,李氏緩緩起身,轉身張開雙手,示意萬氏寬衣。
萬氏透過梳妝鏡,瞥見小主子眼底一片冷寂,臉色恢複了冷淡,看着更添幾分疏離。
李氏緩緩脫下衣服,卸下钗環,正在攬鏡自顧,猝然出聲:“剛剛那邊來消息了”“人已經送進去了”
“嘶!”萬氏被主子淬了毒一般的眼神吓到,呼吸間後退幾步,瞬間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後背撞到厚重的妝奁旁,驟然的刺痛令萬嬷嬷一時忘了呼吸,咬到了舌頭。
她看着她,她看着她。
良久老太太雙目垂淚,粗粝的雙手擦拭着李絮兒眼角的淚痕,凝噎道:“姑娘這是吃了多少委屈”
眼淚決堤而出,泛紅的眼尾微上揚,李絮兒攥着乳母的手臂陰恻恻道:“欠我的都要還回來”
何曾見過養大的姑娘這般委屈?眼裡總是透着一股絕望,猩紅的眸子好像裝不下她的恨意,望着她這般咬牙切齒,莊氏心疼極了。
老太太見不得自己養大的丫頭受委屈,泣然一笑:“小姐,不哭不哭”“嬷嬷在呢”
她一把将李絮兒摟在懷裡,感受到懷中人歇斯底裡般的瘋狂,一下又一下撫摸着小主子烏黑的發頂,好像幼時一般溫聲慰籍着孩子。
被人抱在懷裡,感受到溫暖的氣息,李絮兒激動的情緒慢慢回籠,她忙将乳母拉起來,眼底閃過一絲襦慕般的情緒,破涕為笑道:“嬷嬷,以後我們都要好好的”
隻要他在吃人的宮裡,且看你們如何在這藏污納垢的世界下苟活着。
哼!
她不由得摸着肚子,冷笑連連。
萬氏不明白主子緣何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她隻知道:眼前這個姑娘還是自己從小看顧長大的孩子,隻要她受委屈,自己心裡也過不去。
攙扶着小主子上床時,警覺她身上沒有濃烈的酒水味兒,不由得蹙眉。
浔陽。
柳家莊碼頭前。
一人正輯首道謝:“多謝柳兄寬帶,在下感激不盡”“若是有叔父消息,還望柳兄飛鴿傳書!”
柳盛中連連扶起好友,諾諾道:“是極是極”“若是有兄台叔父的消息,鄙人定當第一時間告知于你”
“順安兄,此去經年,珍重!”
他攥着少年的手依依惜别。
滿眼不舍。
“起錨嘞!”
随着船家吆喝聲漫過千山萬水,震蕩在耳邊。
陸臣亦潸然淚下:“保重”
陸臣,字順安。
主人在碼頭,客人在船上,兩兩相望,唯有其所寄身的小船慢慢沒人江海中,漸漸變成黑點消失不見。
此次前往浔陽暗地搜尋路晁的蹤迹,久久不得消息,最終還是在柳盛中嘴裡套出一點信息。
原來晁叔年前就坐船離開浔陽,回晉陽。隻是幾月前,途徑密州府,被水匪劫走,下落不明。
怪就怪在...,晉陽縣衙那邊曾有衙役來此查晁叔的痕迹,說明李家報案了,卻沒有公之于衆。
柳盛中說:怕歹人生妄念,于晁叔不好。
報案,卻秘不宣之于口?
到底是另有隐情,還是真的被水匪劫走。
他幾次前往李家求證,卻被人拒之門外。
密州府?
密州府緊挨着晉陽府,其乃魚水之鄉,随處可見荷花澱,小舟星羅密布,穿梭其中,顧名思義:密州府。
看來:要去一趟晉陽府,借道密州府,查一查晁叔的消息。
是以,六月中旬,他以遊學為由,去了密州府松江碼頭。
七月驕陽似火,江南魚鄉的密州府又到了采蓮時節,蓮葉浮出水面,偶有三兩隻雀鳥振翅其中,呼朋引伴,翩跹在綠葉之上,荷葉挨挨擠擠,層層壓層層,微風輕拂,盛放的荷花搖曳生姿,亭亭如蓋的荷葉下,魚兒正遊戲其中。
風一過,魚兒在東邊,風再過,魚兒在西邊,再看一看,魚兒又在南邊,悠然自得。
夏日冗長,蟬鳴悠揚,船頭老翁身穿蓑衣,頭戴鬥笠,船尾的少女身穿補丁布衣,臉上汗津津,洋溢着燦爛着笑意:“阿爺,快嘗嘗着蓮蓬”
“爺爺不吃,你吃吧”老漢曬得皲黑,唯有一雙眼睛十分矍铄時不時地看向碼頭。
直到有人映入眼簾,他咧嘴笑道:“孫女啊,有人過河嘞”
“咱們還是快些去過渡”
采蓮的女孩不太樂意,悶悶道:“爺爺,就一會兒”“我把這個采了就..”
話音未落,身下的船疾馳而去,眼睜睜看着喜歡的蓮蓬離自己越來越遠,她心情愈發煩悶,雙手止不住地擦拭着額頭的汗珠:“這鬼天氣莫不是要吃人不成”
又悶又熱。
老爺子回頭就聽見這話不免有點生氣:“你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