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想着,珉月公主病了一遭,被指了婚,性子倒是迂回長進了,知道做些親上禮下的姿态。
哪怕是做樣子,像他這樣向來都是服侍人的奴才,心裡都會覺得舒坦些,覺得這些貴人還是把他們當人看的。
柳全腳後跟一轉,生怕多耽擱似的,捧着盒子直接往内院去,不給珉月繼續攀交情的機會。
其實長清宮裡的承德皇帝,現在忙是忙,忙的卻也不是國事,而是玉臂當枕,朱唇喂酒,在溫柔鄉裡厮混。
皇宮裡隻有一個正主,新人即将要進宮,舊人忙着固寵,妃嫔們少不得使出渾身解數。今天你在花叢撲個蝶,明天我在月下跳個舞,承德皇帝口味不挑,樂在花團錦簇中,上得台面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他悉數全收。
“蕭愛卿,有何急事需朕親自過目?”
偏殿之内,因為皇帝攜妃子而來暗香浮動,氣味馥郁迷離,若是意志不堅定的聞久了,甚至能催動情欲。
晏臨眉心微蹙,從心底裡惡心這股子腐朽黴爛的調調,如鴉似羽的長睫垂下,掩去眼底厭惡,語調沒有一絲情緒。
“平南王昨日呈報,因封地内春澇過重,近五成田地無法及時播種,請求将今年的糧食納貢削減掉,還要求朝廷撥十萬兩銀子給他,用于增兵戍邊。”
承德皇帝剛服用下藥,正等着作用顯效,好和懷裡的妃子共赴巫山雲雨,一臉的漫不經心:“這些事情你看着處理就是,朕知你向來穩妥。”
晏臨謹慎回答:“事關藩王,臣不敢妄自定奪。”
承德皇帝愈發不耐煩:“今日消減這個,明日削減那個,納貢越來越少,要朝廷補貼的銀子越來越多,朕的國庫就這麼被虧空了。着令駁斥回去,以儆效尤,若讓他嘗到甜頭,每一個藩王都這麼獅子大開口,那還得了,都把朕當成冤大頭了!”
“謹遵陛下旨意。”晏臨嘴角微扯。
要錢減貢的藩王可不止平南王一個,他單獨把此人拿出來,在承德皇帝面前說項,為的是增加平南王對朝廷的不滿。
中央與地方沖突愈強烈,與平南王封地接壤的越國壓力就越小,機會更多。
前朝上下齊下鐵闆一塊,虧承德皇帝繼位後當甩手掌櫃當得痛快,不然哪裡有這麼多見縫插針的機會。
柳全捧着食盒,步履匆匆進來:“陛下,珉月公主剛剛來過。”
垂首執筆,斟酌字句,意圖讓平南王收到回複後,氣得想吐血的晏臨,眉眼微擡。
“珉月?”
承德皇帝眼中現出一絲疑惑,“她來幹什麼,又和誰鬧脾氣了,想要朕主持公道?”
“公主來時,和聲細語的,看着不像和誰正在置氣。”柳全将食盒奉上:“她特地送了一盒蛋糕過來孝敬您,說是親手做的。”
“朕不餓。”
承德皇帝對吃食興趣缺缺,就這麼扔了,又好像辜負了珉月一片孝心,眼風掃過面龐清俊的蕭昱,頓時有了主意。
“柳全,将這盒什麼……蛋糕,端給蕭愛卿。這麼多折子,全批完至少還要一兩個時辰,蕭愛卿若是餓了,盡可用些點心。”
生怕再坐久一點,蕭昱又給他念叨這匪患那天災的,壞了玩樂的興緻,承德皇帝迫不及待提腳走人。
柳全聽命,将食盒送到晏臨跟前。
暗紅色食盒放在書案上,發出輕嗑聲響,盒蓋上漆着金絲纏繞牡丹如意團紋,層層疊疊盛放在晏臨眼皮子底下。
柳全臉上漾着讨好的笑:“陛下體恤您,命奴婢送來。”
君恩深重,哪怕是殘羹冷炙,臣子也得畢恭畢敬受着,換旁人也許早誠惶誠恐,俯首貼地的謝主隆恩。晏臨卻隻是看了眼,不冷不淡地說了句謝陛下賜食,便繼續垂眸,忙于批閱奏折。
柳全是皇帝身邊的老人,早習慣了蕭閣老這副寵辱不驚的模樣,見怪不怪的退了出去。
他從心底裡,其實很敬佩年紀輕輕的小閣老。
若蕭昱和許多人一樣,媚上欺下也就算了,哪怕位高權重,也不過是等級高一點的奴才,既然大家都是奴才,就無所謂誰更高貴。
可蕭昱對承德皇帝不那麼屈從,甚至還有點冷淡,幾乎做到不谄不媚不流不俗,而且哪怕站到了朝臣的頂端,對待他們這些閹人的眼神一如既往,從無鄙夷,讓一輩子彎腰做人的柳全體會到了點不同的感覺。
此時此刻,晏臨原本應該專注在奏折上的眼神,并不如柳全以為的似水無波。
他不自覺在食盒上凝視了太久,
蛋糕?
不是說特地給越國質子準備的嗎,怎麼送到長清宮來了。
呵——
晏臨自以為窺破真相。
不愧是承德皇帝的女兒,這順水人情做得……處處留情處處無情……讓人想領情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