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啼狠狠盯着她,她知道她們已經看夠了她的笑話,所以不再逃避什麼,她還有什麼可逃避的,還有什麼可失去的。她不擦臉上的淚珠,隻待它自己風幹。她的悲情無人同情,反招笑話。
秋啼臉上的悲傷化作了堅毅,她狠瞪着那丫鬟,那丫鬟也被吓了一跳。不自在地将托盤塞在秋啼手中喃喃說讓她快去侍候。
新娘已經被送入洞房,隻等着月上樹稍,賓客盡散的時候等待良人歸來。而周柏淵還似昨晚那般賣力敬酒,不管官宦世家還是常人遠親,都要敬上三分。可是不管怎麼轉,他的目光總會跟随着那女子的身影而動,總是要離她遠一些。
酒酣耳熱,遠處傳來歡呼聲未落,席間忽然傳來裂帛般的琴音。秋啼渾身劇顫,鍍金壺磕在案幾上濺出了幾點琥珀光。這曲《折柳令》的第七轉音該用指甲反挑,全京城隻有年州牧的府上的樂妓會彈。
秋啼遠遠偷望着琴聲來處,看見一個紫袍的男子,她猛地後退半步,喉嚨突然灼痛起來。那男子不緊不慢地朝她走過來,像是有預謀一般。
“逃了這麼久,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冷鸢。聽見了嗎?為了找你,今日特地把你的師姐帶來。這麼久了,你還識得這曲子嗎?”
他的眉骨橫着一道舊疤,像斷劍劈開寒鐵,他的眼瞳極黑,像是深不可測的黑夜。雖他笑着走過來,可是還是讓秋啼抖了起來。
“秋啼!這邊!”一個婦人朝着秋啼喊叫她去幫忙。
可那男子攔住她的去路,玩味地看着秋啼說:“怎麼,現在不叫冷鸢,改作秋啼了?”
秋啼想要走,卻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這次可逃不掉了,你走了,我很生氣。”他拉起秋啼的雙手看了又看,又露出心疼的神色,“那樣的纖纖玉手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我就說你離開教坊司是過不好的。”
秋啼想要抽手逃走,可那人的手腕卻越抓越緊,秋啼皺緊了眉頭,有些吃痛。
“為什麼不說話!”那男子的眼神突然淩厲起來,狠狠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活吃了一般。
秋啼緊閉雙唇,卻聽見身後熟悉的聲音響起。
“不知這位公子為何緊攔我家家仆,難道是府上照顧不周,怠慢了公子?”周柏淵面頰微紅,躬身作揖。
誰知那男子卻不撒手,看了看睜大眼睛的秋啼,俯在秋啼耳中低語說道:“本該在教坊司彈《□□花》,現在倒躲在周府裝貞潔?聽說你和這周府的大公子不清不白的,他可知道你是我府上的樂妓?他可許了你良籍?”說完邪笑一聲。秋啼絕望得看着他,卻見他對着周柏淵靖王撫掌大笑,譏諷道:
“奇聞啊,奇聞!新郎官怕不是搞錯了吧,她何時成為了你周家的奴仆?那這又算什麼呢?”說着這男子從懷中掏出一張墨迹斑斑的賣身契,角落還印着她按下的血指印。
那男子将秋啼拉入懷中,故作親昵,說道:“這是我最喜歡的樂妓,可惜三年前長了翅膀飛走了,今日本少爺要将她帶回去。”
周柏淵沒有接過那賣身契,他隻怔怔瞧着,其實不必細看,身旁一語不言的秋啼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位公子有賣身契,且不說真假,秋啼也是我們府上名正言順買來的,白紙黑字的賣身契也不缺。隻是現在拿出來比較又有何意?契約官司鬧到知府衙門,倒叫公子失了體面。”
“哈哈,我怕什麼!一仆不侍二主,一女不嫁二夫,什麼事情都要講個先來後到。再說周府諾大的家業,難道一個廚房的雜役都要争搶嗎?”那男子咄咄逼人,說完又對着畏縮的秋啼問道:“你呢?你要跟着誰?”
玉扳指擦着耳廓掠過,秋啼打了個寒顫,她沒有理會這男人,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周柏淵,這是兩人自八個月來的第一次注視,她不再退縮,退縮的卻是對面的人。周柏淵卻不敢看她,眼神中帶着不解與愧意。
她的嗓音像浸了井水,“奴婢的命不值錢,年大人對我有救命之恩,周公子對我也有知遇之恩。但我願跟随年大人,也請周公子高擡貴手。”
周柏淵瞳孔皺縮,他嘗到喉間泛起鐵鏽味。白日刺眼,恍惚間所有的一切正在虛空中碎成齑粉。
“好個忠貞不二的冷鸢呦。”刀尖劃過青磚,濺起火星落在秋啼裙擺,年啟塢對着周柏淵說道:“這賤婢本王帶走了。多謝周公子雅量。”說完還做了個别别扭扭的揖。
一曲盡了,秋啼腕間鎖鍊已纏上三匝。年啟塢對着席間彈奏的女子一揮手,那女子收琴起身。秋啼最後望了眼喜堂,獨沒有再看那人群中鮮豔的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