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後連日陰雨綿綿,金玉堂裡來吃飯留宿的仙修越來越多。
二月近半時,幾乎有一半的客人都穿着各派弟子服,背着兵器與行囊,引得旁人側目但不敢問。
見慣風浪的葉驚語倒是沒什麼特别的反應,開門迎客做生意,奢簡不拒。
但細心的葉老闆發現,阿然的神色瞧着一日比一日憂心,鳳眸失了神采,整日靠在小鋪前發呆,甚至極少再走入堂中随機挑選幸運食客免費品嘗奶茶,不開心的樣子讓人跟着發愁。
葉驚語心中有幾分猜測,他幾次想要與阿然說說話,都被各種不巧岔了過去。不是她正忙着為客人制奶茶,就是修狗在後廚哼哼唧唧,或者金玉堂裡有事絆住了葉老闆。
不過今日,陰雨驟然變急,午市後整個金玉堂稍稍空閑下來。
葉驚語走到正在蹙着眉發呆的阿然身邊,敲敲桌面:“阿然姑娘,還沒用午飯吧?”
“哦,哦對。”阿然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看起來雖然回過了神,但思緒完全沒有跟上來,垂下頭小聲呢喃,“午飯還沒吃。”
唉。
葉驚語暗自哀歎,對小二示意準備一桌酒菜。
今年的初春陰冷,金玉堂的新菜單是各色砂鍋,在葉驚語獨用的雅間裡擺滿一桌,暖香誘人。還有一壺從北地來的烈酒,搭着砂鍋裡燙熱的蒜香啫蝦、姜母仔鴨、豬腳熬黃豆和魚頭酸菜湯,最能驅寒暖身。
葉驚語不慌不忙地斟酒:“阿然這些日子瘦了。”
阿然單手捧着下巴望着金玉堂發呆,發出一聲沉重的長歎,比外頭的下雨天還要惆怅。
“不如說出來好受些?”葉驚語為她夾了一隻蝦。
阿然沒有動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葉驚語想說慢些已經來不及了,隻能陪飲一杯。
好烈,本來便不大勝酒力的葉驚語瞬間覺得自己天靈蓋快要被頂開了。
可對面的阿然絲毫沒有要停杯的意思。她端起酒壺為二人斟上,一仰脖又喝光了。
葉驚語硬着頭皮跟着飲盡,卻看到阿然直接把酒壺抱在懷裡。
“使不得啊我的奶奶!”他忙把酒拿回來。
阿然抿起薄唇不說話,鼻子抽了一下。
葉驚語當即把酒壺還了回去:“橫豎沒什麼事,在下舍命陪奶奶。”
就這樣連續幹悶了五杯,葉老闆覺得心髒突突亂撞,攔住阿然繼續倒酒的手:“知道你心裡不痛快,要不咱先吃點兒?”
阿然擡起朦胧的醉眼:“葉老闆從哪裡搞得酒?才幾杯,我暈得厲害。”
“北地,悶倒驢。”葉驚語很後悔,早知道酒性這麼烈就兌點水了。
“罷了,罷了。”阿然完全是一副醉态,“若不是這烈酒,隻怕我還不知道如何開口。”
“嗯?”葉驚語發現桌上的砂鍋開始分出幻影,他晃晃腦袋勉強記起這頓飯的目的,“你這幾日一直不高興。”
“葉老闆不知道我為什麼不高興嗎?”阿然抖着手倒酒,辛辣的酒液灑了一些在外頭。
“大概猜到了一點兒?”葉驚語沒來由地笑起來,他看了一圈房間中沒有别人,靠過來壓低聲音,“是不是因為謝傾安?”
兩人相視一笑,又把杯中酒飲盡。
阿然伸手往窗外一指:“你肯定知道為什麼這幾日落宿鎮有這麼多仙修弟子,他們都是奔着去玄煞宗給天罡閣閣主報仇去的!我這幾天都猜到了!”
“奶奶,小聲點兒!這事兒哪能喊。”葉驚語一驚,伸手去捂她的嘴,不料被阿然反手按住又灌了一杯酒。
阿然開始大笑,笑着笑着身子一歪,臉朝地倒了下去。
“哎呦。”葉驚語想伸手去扶,可他發現自己的腿也是軟的,噗通一聲摔倒在她旁邊。
阿然在此刻堅強地爬了起來,端着酒杯到窗邊大聲吟詩:“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句是好句,可跟現在沾什麼邊兒?
葉驚語扶着地闆爬起來,發現阿然已經端着兩杯酒遞到他面前:“喝!”
“讓我緩緩。”葉驚語本就沒有吃午飯的習慣,冷不丁這麼空着肚子連着灌烈酒,着實遭不住。
“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阿然眯起鳳眸。
“對不起,喝。”葉驚語非常痛快拿過酒喝幹淨,順帶又倒滿,“我再自罰三杯。”
大約是砂鍋裡的菜太香,阿然開始埋頭苦吃。但葉驚語已經什麼都吃不下了,不受控地一杯接着一杯給二人續酒。
第二壺悶倒驢也見底時,阿然突然放下筷子。突然淌出兩行眼淚:“葉老闆不懂這種滋味吧?都說他是和魔頭勾結的惡人,可我還是想相信他。”
葉驚語恨鐵不成鋼地拽開第三壇,先給自己灌進一杯:“不就是個謝傾安,男人多的是。”
“可是他們都不是謝傾安。”阿然深情如狗,“這世間天下地下,千秋萬載,隻有一個謝傾安。”
葉驚語愁得再次拿起酒杯。
之前怎麼沒看出來,這孩子的戀愛腦這麼嚴重?
桌上的砂鍋已經徹底沒了熱氣的時候,葉驚語從天旋地轉裡稍微反應過來,面前已經沒了阿然。
他強撐醉眼四處亂尋,終于透過窗看到一個雪影像隻撲棱蛾子滿大堂亂飛,口中不着邊際地亂掄,送貨夥計阿南跟在阿然後面,想扶都逮不到人。
“岑夫子,丹丘生,将進酒,杯莫停!”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錦帽後面是什麼來着?”
“哦對……”
“喂馬劈柴,環遊世界……”
金玉堂的老掌櫃急得滿頭汗,快步踏進雅間的門:“葉老闆,阿然姑娘醉得厲害,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