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纏了謝傾安一整夜。
夢裡,阿然站在斷崖邊,渾身布滿野獸撕咬的傷口。她半張着嘴發出無聲痛呼,赤血染透白衣,身形一晃,仰面墜下懸崖,琥珀鳳眸裡的清光慢慢泯滅。
不行。
他猛地睜開眼睛,透過窗看到外面的天才蒙蒙亮,小廚房裡燈火通明,炊煙陣陣,熟悉的身影在裡面忙碌。
阿然回來了?
謝傾安一骨碌翻身起床,不顧腳步虛浮,一路小跑踏出西廂,心如擂鼓劇烈跳動。他還未走到廚房門前,便看到阿然端着一碗面走出來。
“楚仙修,你怎麼滿頭都是汗?”她關切道,“是不是哪裡疼了?”
謝傾安搖搖頭,擦擦額間的汗:“還好是個夢。”
“你在說什麼呢?”阿然不知何時竟已站在海棠樹下,把熱騰騰的面放在竹幾上。
謝傾安快步追過去,二人如素日一樣相對而坐。
雞湯面熱氣騰騰,雞肉專門撈出鹵過,香氣更甚,上面鋪滿他喜歡的筍幹和菌菇。
謝傾安寬心地笑出聲:“你平安無事,真的太好了。”
他看到阿然單手托腮坐在對面,似是在認真地看他的笑顔,鳳眸微彎,神色柔和得很,卻不開口說話。
謝傾安:“今日你起得早,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嗎?”
阿然還是沒有答話。
他拿起筷子:“我身體比昨日好,可以幫阿然姑娘做些什麼。”
對面依舊一片沉默,謝傾安的手突然停住。
不對,阿然說過許多東西早早備好,每日隻消一兩個時辰擠奶裝車便好。還有……平時趴在竹幾旁邊等飯的修狗呢?
他的喉嚨發緊,僵硬地慢慢擡起頭,顫抖着聲音問:“怎麼,隻有我的一碗面?”
對面的阿然起身:“楚仙修,我走啦。”
“阿然姑娘,你去哪兒?”謝傾安慌忙站起。
可雪绡背影一閃便出了竹院,又在眨眼間走到竹徑盡頭。等謝傾安追出去時,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他大步向竹徑跑去。
“阿然姑娘!”
“阿然!”謝傾安大喊一聲,第二次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寝衣被冷汗濕透。
外頭已是日光萬丈,扶陽村的村民已經開始生火,準備用來煮飯剛擠出的新鮮牛乳。磨豆漿的幾頭大黑驢正在奮力拉磨,不時發出不滿的嗷嗷聲。雪白的修狗正蹲在床邊,歪着腦袋仔細觀察他。
子揚聽到西廂房有動靜,忙從藥壺裡倒出一直溫着的藥湯,小跑進來:“楚仙修睡醒了?怎麼滿頭汗?”
謝傾安分不清楚眼前的景象是現實還是夢境,伸手暗暗掐住自己的腰。
疼。
他一個激靈,看來這次是徹底從噩夢裡醒過來了。
“仙修,你怎麼了?”子揚伸手在魂不守舍的謝傾安眼前晃晃,看他總算看向自己,把藥端得更近,“阿然姐吩咐我每日為你熬的藥。”
謝傾安點點頭,稍稍喘勻氣息後接過藥碗喝盡。
子揚見他臉色極差,關切道:“楚仙修,你哪裡不舒服嗎?”
謝傾安:“沒有,隻是渴了。”
子揚:“我給仙修倒碗涼茶。”
說完,他走過去提起廂房竹桌上的茶壺茶碗。茶湯慢慢斟滿素青茶碗,涼茶是阿然配制,說是能解熱毒。
“子揚,阿然姑娘走之前跟你交代了什麼?”想起方才的兩重夢境,謝傾安心有餘悸。
子揚:“阿然姐讓我這幾日好生照顧你,每日為你送飯熬藥。”
謝傾安:“她沒有告訴你,她要去哪裡嗎?”
子揚不以為意:“說是去采藥了。阿然姑娘會醫病治傷,出去一兩日采藥也不稀奇。”
看來阿然并未告訴子揚她去了靈璧山。謝傾安心焦不已。
子揚并未感知到他的焦躁,把涼茶遞過去:“不過聽阿南哥說,阿然姐此次去采藥的地方路遠,一日回不來,叫我們晨起早些來竹院,不要耽誤給金玉堂正常供貨。”
阿南?那個臉色特别蒼白的送貨夥計?
謝傾安立刻翻身下床,披上外衫朝外走。破空見狀,起身追了上去。
“仙修,涼茶不喝啦?”子揚迷茫地望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
小院外,鎮南王正在認真清點馬車上的竹筒數量,不時拿筆往手中的對貨冊子上記上一兩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