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依的膽子并不大,空無旁人的染坊,突兀響起的蟲鳴,乃至無心拂過的一縷涼風,都能共謀成月黑風高的恐怖深夜。
面前的黑布包裹靜靜躺在染池邊,散發出微弱的冷腥濕氣。
沈青依頭皮發麻,雙手控制不住地抽搐,心提到喉間防備着任何微弱的風吹躁動,憋得她幾乎要窒息。一陣眩暈襲來,她跪坐在冰涼的地面上。
我不能這麼害怕。沈青依心中給自己鼓勁。否則怎麼對得起阿然冒着性命危險偷入天罡閣給我傳遞消息?
偷冥留魂陣微弱的靈息時隐時現,她努力驅走懼意,用發抖的指尖解開黑布包裹。
孫老閣主七零八碎的屍身重新攤給世間的一瞬間,沈青依感到周遭的空氣劇烈震動,繼而卷起無名陰風,一簇極強的冥靈之力自風中透過肌膚沖進她的靈脈,激蕩的靈力讓胸腔中如有萬箭刺穿。
她垂下身體緩了好久,慢慢意識到,方才是孫老閣主之靈将偷冥留魂陣的陣法靈力盡數注入自己的靈脈間。
陰風嗚嗚咽咽,似是躲于天際唱着一首凄涼悲曲。
“孫閣主,為什麼。”豆大的眼淚從黑眸裡砸下來,沈青依神色間流露出濃重的滄桑,“我明明隻是個天資平庸的小玄修,守着歸風堂無人在意,為什麼要把偷冥留魂陣法傳給我。”
風不答,安慰一般輕輕挽起她額間幾縷烏發,又放下。
沈青依突然不害怕了,擦淨眼淚,開始專心拼孫老閣主的屍.塊。
月光冷卻溫柔,照亮所有的陰暗與隐晦,驅散手指觸及早已沒了溫度的皮肉的戰栗,沈青依心止如水,連帶着表情也透出一股平靜的柔和。
看不見的氣以孫老閣主的屍.身為原點翻滾攪動,漸漸凝聚成倒轉八卦之形。拼到最後一塊時,沈青依停手不再繼續,而是盤坐在地,靜心閉起雙眸。
她在等。
半個時辰後,很遠的夜穹裡忽然有幾點明光出現,但沈青依沒有睜眼,依舊穩穩在原地打坐。
直到明光越來越多,越來越近,空氣裡的靈流亦越來越強烈,周圍開始有人聲嘈嘈切切,愈發吵鬧,壓迫感重到空氣凝滞之時,一聲怒喝終于響起。
“歸風堂沈青依!是你盜走孫老閣主的屍.身?”
沈青依慢悠悠睜開眼睛。
雲曦山尊主江朝洲、翡杏谷谷主薛嵱、九野宮宮主郭珩、解影派宗主池觀焱、斂星門門主于清瑤帶着門派裡所剩不多靈力尚可的弟子,還有天罡閣幾個年長些的師兄師姐,都齊刷刷站在房頂或靈訣上。
他們個個仙風道骨,怒目圓瞪,如同天界到人間收妖除魔的天兵靈将,把染坊和其中的沈青依圍得水洩不通。
沈青依第一反應是害怕到腿軟,她攥緊十指,貝齒咬得牙根發酸,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是我。”
方才喊話質問的天罡閣弟子走近幾步,沈青依認出他是侍奉幾位長老每月初九蔔卦的問玄堂大師兄。
他見沈青依如此,繼續問道:“沈師妹,你素來謙順單純,足不出戶在歸風堂清修,為何今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是不是受他人蠱惑?”
“沒有人蠱惑我!”沈青依立刻一口否認。
問玄堂師兄痛心道:“師妹,衆人皆知老閣主死于非命,你今日若說不出緣由,恐怕對天罡閣與其餘五大仙宗都不好交代。”
“是啊,老閣主死于非命。”沈青依鼓起一輩子的勇氣,“我今日來此處,就是要當着六大仙宗面,把老閣主之死的真相揭開。”
衆仙修頓時一片嘩然。
“孫老閣主不是玄煞魔頭和雲曦弟子謝傾安共謀殺害的嗎?”
“沈青依是誰?從哪裡冒出來的?你之前聽說過嗎?”
“天罡閣裡天資好的弟子我都認識啊,沒有這個沈青依。”
“她說孫老閣主的死另有真相,全修真界都不知道,難不成她知道?”
“怕不是又一個和魔頭串通好了的叛徒。”
沈青依站起身,環顧四周,聽各種驚呼與懷疑紛繁入耳,竟然生出幾分靈魂出竅的抽離感。那些熟悉的仙宗此刻顯得遙遠極了。
“沈仙修。”雲曦山江朝洲開口壓住嘈雜的私語,立于高處垂眸問道,“你既然說自己知道孫老閣主之死的真相,今日六大仙宗皆在此處,你當如實告訴,字字不得有假。”
沈青依知道雲曦山乃六大仙宗之首,江尊主德高望重,聽到他問出此話,便堅定點頭:“弟子現在也不知,請江尊主與諸位仙長連夜而來,是為了與弟子一同解開孫老閣主的陣法,聽老閣主說出真相到底是什麼。”
問玄堂大弟子當即怒道:“沈青依!老閣主已被人所害,如何能說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