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依手指一動,眼簾緩緩擡起,恰逢夕照入窗,刺得她眯起眼睛,好一陣後适應了光亮。
房間裡十幾扇明窗高而闊,正大開着,裱起外頭的初秋,碧空疏朗,纖凝悠悠,楓葉初紅,偶有大雁結伴飛過,扇起被日光曬得暖洋洋的秋風入室,吹動厚重的鑲金床幔。
這是哪裡的暮色,讓人莫名湧起缱绻。
沈青依覺得自己似乎對這裡很熟悉,仿佛在這裡生活過許多年,每一寸空氣都染着闊别已久的安心。屋堂寬闊,躺在柔軟床榻間,血脈四骸皆适意無比。
她的目光落在靠着床沿的鎮南王身上,他離自己不過一臂的距離,坐在地上阖目安睡,絲毫沒有要打擾自己的意思。
鎮南王的臉不再是初見時的鬼青色,變成一種晶瑩的蒼白,不知用過什麼靈藥法訣,身上的鬼氣收起不少,濃金日光灑在他刀刻般的側臉上,把老鬼變回當年意氣風發的王爺,往日陰鸷的神色舒展許多,像是走了太遠的趕路人終于回到家中。
沈青依的眼角忽然泛起一點潮意。
她伸出手,一點一點接近他垂于床邊的墨發。
前世的自己真是他的王妃嗎?為何他抱着這執念存世八百年,不惜沖出昆侖墟,來到這個于他而言處處危險的修真界?
除夕時他給自己的前世幻境,裡頭到底發生過什麼?
偏生在沈青依的指尖快要觸到鎮南王的發梢時,鎮南王脖頸微微一動,竟然醒了過來。
她忙收回手,動作輕巧得像一隻受驚的小鹿鑽入濃密灌木叢,蹤迹被掩蓋得幹幹淨淨。
鎮南王睜開眼第一件事便是看向沈青依,發現她也睜着惺忪睡眼後,驚喜站起:“愛……沈仙修醒了?”
聽到他到嘴邊的“愛妃”硬生生轉成恭敬有禮的“沈仙修”,沈青依不禁輕笑起來。
鎮南王肚子裡還有一籮筐的着急:“現下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疼?”
沈青依搖搖頭:“哪裡都不疼。”
鎮南王明顯松了一口氣。
一聲婉轉鳥啼入耳,提醒沈青依想起自己昏倒前解開了孫老閣主的偷冥留魂陣,昨夜的記憶紛至沓來,她匆匆回到現實裡。
“昨晚我……”
“昨晚沈仙修解開留魂陣,将孫老閣主之死的真相大白于世間。兇手被雲曦山尊主斬殺,現下玄煞魔尊扣住的長老和仙修們應當已經各自回到宗門。”鎮南王不等她問出口就一股腦給出所有回答,末了低聲溫柔道,“沈仙修,你做得很好。”
“那就好。”沈青依不習慣被誇,有些羞怯地垂下眼睛,又焦急問道,“阿然呢?她受傷了。”
鎮南王:“她院中有衆多靈藥,昨晚便已無礙。”
沈青依想到阿然昨晚鮮血滿身的樣子,将信将疑:“真的?”
鎮南王看着她的眼睛:“放心。”
沈青依出了一會兒神,抿唇點點頭。
鎮南王的神情松快不少,還好她沒有問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鎮南王府,沒問天罡閣的同門離開時是不是沒有将她帶走。
這樣他便不用告訴她,昨晚染坊内天罡閣在場所有仙修都趕着去救玄煞宗裡的長老們,無一人想起揭開真相後暈死過去的歸風堂小師妹。
沈青依又想起了什麼,急急問道:“那孫老閣主的屍.身呢?”
鎮南王:“天罡閣弟子收回了。”
“還好還好。”沈青依如釋重負,“我還以為他們把老閣主也忘在染坊了。”
原來她一直知道天罡閣弟子把自己丢在原地,沒人關心她的死活。鎮南王緊鎖眉頭,心疼極了。
一絲若有似無的尴尬和心酸滲進來,沈青依陷入不知所措的沉默。
鎮南王努力撐起笑意:“沈仙修睡了一整日是不是餓了?想吃點什麼盡管說。”
沈青依的神色重新開朗起來,黑眼珠轉了兩圈:“那我想吃……”
——咚!
王府大門被蠻力撞開,兩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窗外。破空毛茸茸的腦袋先拱進來,後面是單手提着巨大食盒的墨辰也。
“阿然?”沈青依撐着胳膊坐起身,驚喜大喊,“阿然,我在這裡!”
“沈仙修!”墨辰也朝她揮揮手,步履輕快地踏過玉徑小跑走近。
鎮南王抱起手臂,為自家愛妃的憂心不值。阿然這種與赤瞳鬼玄麟合魂的玄煞魔頭,除非直接照她的魂魄招呼,否則别說傷在左肩,就算有哪條閃電不長眼地貫穿她的心脈,也不至于有什麼性命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