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揚早早便依着阿然姐的叮囑,帶全村一起收菜囤糧,自洪水來的第一日起便緊閉門戶,不論外頭發生什麼,隻管在家熬上個七八天,便能等到雨過天晴。
洪水肆虐了兩三日,洪流順着山石咆哮傾瀉,被逆流逼入墨辰也淩空造出的無形河道中,向南奔湧流去,讓整座竹海南脈平安躲災。
但子揚不知道這些,子揚隻知道阿然姐交代的事情從來沒有出過岔子,他和阿娘隻需要安心待在家中,等待災禍過去,再回竹林小院制茶賺銀錢。
夏日在洪蜚現世的恐慌中狼狽結束,秋意來得太快太寒,扶陽村不到亥時便都躺在床上,聽雨入夢。
咚咚咚。
像是有人拍響院門,但外頭雨聲太大,子揚在迷迷糊糊間聽得并不真切,翻了個身裹緊被子。
“黃大嫂!子揚!”
拍門聲又急幾分,子揚聽出是鄰居李寡婦的聲音,立即披衣起身,撐傘跑去打開院門。果然見李寡婦抱着四歲的女兒站在門前。
“姐,你怎麼來了?”子揚将傘撐在她們頭頂,“不是說過,這幾日不要出門嗎?”
李寡婦渾身濕透,撫着女兒的額頭焦急道:“我知道,但琳琳上吐下瀉,滿身起疹子,兩三日不見好轉,方才更是吐出不少白沫來,我實在沒有辦法,這是不是之前染的瘟疫還沒有好?子揚兄弟,你能不能帶我去找阿然姑娘,求她救救我女兒一命?”
“這……”子揚看着漫天大雨,有些為難。
李寡婦見他有些不願,帶着哭腔直接跪下:“子揚兄弟,我知道現在天黑雨急,外頭又有危險,這是為難你。或者,或者你告訴我阿然姑娘的家怎麼走,我自己去便可。”
“怎會為難。”子揚忙扶起她,見母女倆實在可憐,他自小看着長大的琳琳更是開始翻起白眼,心中想道若是阿然姐,定會不顧旁的先救人性命,于是把傘塞給她,自己快步跑回屋中拿來蓑衣鬥笠為李寡婦披上,接過琳琳,帶着母女倆往竹林小院趕。
等他們趕到竹林小院時,隻見院中一片漆黑。
“阿然姐!修狗!”子揚拼命敲門,以為阿然已經睡下了,“快開門啊!”
他奮力敲了好半日,裡頭卻無人應答。
阿然姐不在家?子揚疑惑地在牛棚院後尋了好幾趟。
李寡婦哇得一聲哭喊出聲:“琳琳,琳琳你怎麼了?别吓阿娘!”
子揚看到李寡婦懷裡的琳琳已經開始翻白眼,站在原地想了片刻,跑到馬廄處牽馬套車:“姐,咱們帶琳琳去落宿鎮找翟掌櫃,他的藥房每日都開門。”
南海的夜更加可怖,也更加難熬。
洪流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海水掀起幾十米高的巨浪,虎視眈眈地想要上岸淹沒亮着燈盞的無數帳篷。
洪蜚現身的日子越近,南海氣氛緊張難言。六大仙宗的掌門長老已經盡數到齊,一天十二個時辰間仙修們輪番值守,時刻嚴陣以待。
和沈青依同帳的天罡閣仙修恰巧輪到今夜去以靈力抵住海嘯,帳中難得隻剩她一人。一個月來的布陣蔔卦耗得沈青依筋疲力盡,橫豎此刻無人,沈青依在帳篷周圍設下攔音咒,盤腿在窄床一角縮成小小一隻,偷偷打開斂魂靈囊。
鎮南王的魂魄從裡頭幽幽飄出,化出實形後半跪在床邊焦急道:“沈仙修,你怎能放本王出來?萬一被人發現你一直和怨鬼同處該如何?”
沈青依像是犯錯被當場抓包一般,手指無措地絞着,咬了半天嘴唇才低低嗫喏一句:“王爺,我有些害怕。”
鎮南王瞬間心軟,去牽沈青依的手,感到她的指尖輕微縮了一下。
“本來天氣就冷,我的手還這麼涼。”鎮南王笑歎自責,合起雙手用力搓着,試圖給自己冰冷了八百年的孤魂添些暖意。
沈青依突然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将老鬼冰涼的手捧在自己溫熱的掌心裡。她往鎮南王指尖哈着熱氣輕輕搓揉,眼神專注落在二人相觸的手上。
“沈仙修。”鎮南王沉音喚她,覺得自己并不存在的心跳正不斷加速。
“我真的很害怕,比之前去偷孫老閣主的屍.塊的時候更害怕。”沈仙修攏緊鎮南王的手,“我糾結了許久,覺得把自己的害怕說出來會很丢臉。”
鎮南王擡臉仰望着她。
“但洪蜚是翻遍古籍,也尋不到除神鳳之火外第二種降服方法的兇獸,長老們也說,上一次這般如臨大敵,還是十七年前六大仙宗合力圍捕赤瞳鬼玄麟。”她頓了頓,接着道,“三日後洪蜚若真如卦象所示出現在南海,或許會折損許多仙修。”
沈青依失落道:“或許是謝傾安,或許……也會有我。”
一定有什麼令她十分不安的事情發生了,鎮南王回想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斂魂囊裡陪在她身邊,除了沈青依去長老雨帳那一晚。
“那日你與謝傾安碰面後,天罡長老們叫你去雨帳,對你說了什麼?”老鬼很是心急,但又怕吓到本就恐懼的沈青依,盡量放緩語氣道,“可以不可以告訴本王?”
沈青依直接答道:“譚長老蔔出一卦,洪蜚卦象變了。”
鎮南王:“如何解卦?”
“解不出來。”沈青依深深呼吸,“若能解出來,哪怕是大兇都好。”
天罡閣最怕的不是兇卦,而是根本解不出來的卦象。兇卦尚可能有破解之法,但明明占出卦象卻解不出來,便毫意味着此事已經連天道都不肯插手,是天罡蔔卦中最大的死局。
沈青依在控制不住地發抖,鎮南王看她被痛苦和絕望煎熬,心疼地顧不得許多,他翻過手腕,慢慢扣緊她柔軟冰涼的十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