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傾安與紫雲君長老不甚相熟,唯一的印象是六歲時輪到自己在聚融峰幫忙,總是遇到同在廚房當值的師兄弟們忘記給自己留吃食的“巧合”,有一回他接連三日沒吃上什麼東西,餓得太狠,準備從泔水桶裡撈剩飯充饑,撞上在外除祟回來晚了的紫雲君。
還不是雲曦山長老的紫雲君看到當時瘦弱窘迫的謝傾安,二話不說拽上他重新下山,到宗門外的鎮子吃了頓紅燒肘子。
可惜後來的紫雲君越來越忙,自己再也沒有單獨見過他,隻有宗門大事時遠遠看過一眼,或是寒暄兩句。雲曦山又太大,大到六歲時熱騰騰的肘子抵不住難熬年月裡,那些無窮無盡的冷落和欺辱。
謝傾安心中一動,空去一拍。
“傾安,給為師灌藥。”江朝洲哽咽難言,“解影派和天罡閣到湖西郡後,即刻請他們到此處議事。”
謝傾安默不作聲,重新端起藥碗,江朝洲迫不及待地微微仰起頭,仿佛隻要将苦澀藥湯飲盡,便能稍加緩釋悲恸。
江朝洲長長舒出一口氣,轉過話鋒:“傾安,你受傷了。”
“弟子無大礙。”謝傾安的手草草包紮過,凝固的血透過紗布滲出一點痕迹。
江朝洲帶着些自嘲道:“神鳳血脈,果然與為師這般凡夫俗子不同。”
“師尊。”謝傾安有種說不上來的别扭,他想為自己辯駁些什麼,可看到江朝洲虛弱得模樣,終究沒能開口。
“今夜冥隐幽潭的鬼門關還會再開。”江朝洲閉上眼睛,撇過臉去,“為師想先歇息片刻。”
謝傾安恭敬行了一禮,帶着空藥碗走出病房。
醫館極為簡樸,庭廊隻有厚厚的稻草支撐擋雪,好幾間房子的牆皮已經開始脫落,雲曦弟子給百姓看病抓藥從不收錢,自然沒有多餘的靈石銀錢來修繕。原來館内的雲曦弟子,在厲鬼出現人間時竭力相抗,已經死傷大半。
謝傾安擡起黑眸,見北風呼嘯,蒼穹陰成慘白的顔色。
霧氣被借來貼地沉積,竹林小院如同天庭仙築。吊死鬼被鎮南王定在空地上,碧玺站在對面,伸手淩空輕托起虛無。
雜亂無章的霧氣升騰旋轉,以令人眼暈的速度凝成千絲萬縷,繞城紋路繁複的靈陣,似無解迷宮,似九天星宿,又似繡出千裡山河的絲縷,自她掌心而起,落至鬼身為終。
碧玺睜開眼睛,濃黑瞳仁消失不見,眼眶被布滿青紋的白填滿。
竹海與小院随陣起消失,換作無窮無盡的白毛風和兇烈大雪,碧綠山巒消失不見,連綿不絕的高聳雪山矗立眼前。
這裡難不成是昆侖墟?碧玺打了個冷顫。
風雪裡蘊含某種強大的斥力,幾次想把靈陣打散,眼前的風雪山巒變得邊緣模糊,是靈陣要被打散的前兆。碧玺皺緊柳眉,第一次主動在自己的陣法中走動起來。
不出所料,每一步都艱難無比,體感身後有一百頭牛在拉自己。碧玺才走出不到一丈遠已經累得氣喘籲籲,風雪順着口鼻灌進去,化成有實感的沉重棉絮,憋得她喘不過氣。不止如此,她的身體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有點東西。
碧玺停住腳步,仰頭長喊,嗓間發出風哨一樣的聲響。那響動給陣法加了一劑強勁的定心訣,模糊雪景很快恢複正常,遠處飄來一個半透明的魂體。
是鎮南王和冰狼綁來的那個吊死鬼。碧玺上身微微前傾,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吊死鬼藏到一塊巨大的山石後頭,氣喘籲籲,看起來一副逃了很久,累到快要魂飛魄散的模樣。他從山石後頭看向來路,像是在躲避什麼。
突然,本就充血的凸出眼球驚恐瞪得更大。吊死鬼渾身如遭雷劈,僵硬着脖頸,慢慢轉過身。
一簇火苗在他身後驟然冒尖,漸漸的,變成一大團赤熱的紅。
火光猛地沖向他。
與此同時,靈陣被蠻力打碎,碧玺整個人被彈飛出去。
靈流随風消散,霧氣纏繞的竹林小院重現眼前。吊死鬼慘叫着徹底消失在人間,碧玺“哎呦”一聲,摔得脊背生疼,整個人有點懵。
她揉着尾巴骨,就地冷笑一聲:“果然有問題。”
喉結吞.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碧玺眉頭皺得更深,她轉過頭,眼珠子瞪得比溯靈陣裡的吊死鬼還大。
老鬼和冰狼并排坐在庭廊下,破空雙爪按着一根巨大的棒骨連啃帶咬,狼臉極度陶醉。鎮南王雙手捧着一個琉璃杯,口中還在咀嚼着什麼東西。一鬼一狼氣定神閑,甚至有幾分看戲的悠哉。
碧玺的怒火蹭的頂到腦門,拍地怒起:“你幹什麼?”
“黑糖波波牛乳。”鎮南王嘴裡叼着一根竹枝削成的吸管,“八分燙,不另外加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