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西郡醫館的病房裡擠滿了人,個個神色凝重,風塵仆仆。
謝傾安端來用粗瓷碗裝着的茶水,默然不語,為匆匆趕來的幾位仙門宗主長老一一奉茶。病房很小,十幾個人站進來,幾乎連他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江朝洲靠坐在病榻間,微微垂頭代禮。
解影派關宗主擡手做扶起的姿勢:“江尊主不必多禮,可否向我等細說冥隐幽潭的情形?”
江朝洲虛弱地點點頭,嘴唇蒼白得瘆人:“雲曦宗史記載,冥隐幽潭原是陰陽兩世交錯之地,幾百年前,赤瞳鬼玄麟從此處自地府闖至人間,六大仙宗創始宗主不顧性命安危,聯手将其趕到昆侖墟,并封印冥隐幽潭的鬼門關,由善攻伐的雲曦山宗門鎮守。”
“十幾年前,赤瞳鬼玄麟逃出昆侖墟,走的也是冥隐幽潭。”天罡閣譚長老接話,“江尊主,這些陳芝麻爛谷子不必再多提。”
九野宮宗主郭珩出來打抱不平:“江尊主為驅鬼重傷至此,譚長老卻連聽他說完話的耐心都沒有,未免太過無情無義。”
譚長老滿世界驅鬼,幾天幾夜沒合眼,此刻正累得半死,聽到郭珩這句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在下記得江尊主隻請解影派和天罡閣前來相助,郭宗主急吼吼跑過來幹什麼?”他聲嗓尖細,就算用正常語調說話,聽起來也有些陰陽怪氣,更不用提現在譚長老又急又躁。
郭珩漲紅臉:“護天下蒼生是六大仙宗之任,衆仙門本連氣同枝,難道譚長老要分出個你我,将九野宮認為異類?”
譚長老不甘示弱:“六大仙宗該不該分出你我,不知孫老閣主會不會有話想說。”
“你……”郭珩握緊刀柄站起身,粗瓷碗摔落,碎了一地,“早知天罡閣心中有怨,果真生出已異心。”
天罡閣七位長老毫不客氣地走前幾步,與郭珩針鋒相對。
“好了。”江朝洲中氣極弱,輕輕一聲卻似成千鈞,攔在劍拔弩張的九野宮與天罡閣之間,“郭宗主受翡杏谷薛谷主所托,來給在下送藥。”
謝傾安蹲下身,撿起粗瓷碎片。
江朝洲:“昨夜我潛入冥隐幽潭湖底查看,鬼門關确實已被沖開,雲曦山舉二十一長老之力,将關門暫時封住。可在下靈力淺薄,恐怕支撐不了太久,故請各仙宗尊長來助。”
解影派關宗主道:“驅邪除惡乃仙門之責,為護蒼生渡過此劫,解影派願拼盡全力,生死不論。”
“有勞關宗主。”江朝洲擠出一絲笑意,“封印最多撐到今夜子時,還請關宗主與譚長老一同想想辦法,在下怕……”
江朝洲沒有說完,但話背後的意思衆人皆已猜到,屋中所有人的餘光若有似無地移動,聚焦在角落的謝傾安身上。他感到仿佛有千斤重的山峰壓上肩頸,又像是被剖開心髒,将所有心緒在青天白日下公之于衆。
他覺得喘不過氣。
江朝洲艱難地拱起手,彎腰行禮:“雲曦山謝過各位尊長。”
關宗主與天罡閣譚長老互相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但憑江尊主吩咐。就算不能将鬼門關徹底封死,至少也能周旋一兩日。”
北風收緊,又一□□雪欲來的天色極其陰沉,像是黑夜迫不及待想要提前降臨。
霧氣散了不少,依稀露出幾分竹海原本的模樣。
鳳凰金翅的虛影破霧而出,猛烈的熾熱烤得數不清的碧竹幹枯迸裂。九笙落至竹徑盡頭,不顧雙腿是否站穩,一溜煙沖向竹林小院。
竟然有人膽大包天,敢對聖尊下手?!不對啊,破空呢?破空沒在嗎?
他一把推開竹林小院的門,一瞬間分神竊喜聖尊并未對自己設防,然後連跑帶飛地撞開竹屋門。
破空先沖出來:[傻鳥,阿娘不是說過不讓你來嗎?]
九笙當然聽不懂,也顧不上,閃身繞過冰狼繼續往前跑。
墨辰也用了天隐訣,魔息盡收,但九笙隻憑那股辛辣的海棠香就知道她在何處。卧室的門虛掩,兩個交疊的呼吸聲傳到九笙耳中,聽得他渾身直冒火星。
那人不僅對聖尊下藥,難不成,難不成還……?是不是那個叫謝傾安的混蛋?
九笙雙目血紅,腦袋快要炸裂開,發瘋一般沖進卧室,破空四條腿都都能攆上。
海棠香氣濃郁,床上的兩個人貼身而卧,烏發交錯。墨辰也仰面阖目安眠,寝衣素薄,躺在她身旁的人則側身對着她,腦袋埋進魔尊大人的頸窩。
九笙的怒火在目光移到碧玺側臉的那一瞬間稍稍消減半寸,沒有沖動到當場火燒竹院,玉石俱焚。但看到墨辰也在自己弄出這麼大動靜的情況下,絲毫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仍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抓住碧玺扒在墨辰也身上的手臂,稍稍用力一扯,便把熟睡的碧莊主直接扯下了床。破空在旁邊哀嚎一聲,狼身伏地雙爪抱頭,一邊不忍直視一邊崩潰。
碧玺迷迷糊糊睜開眼,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摔在地上,有些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冷意和鈍痛到底是夢是真。
“你給聖尊下的藥?”九笙一雙黑眸變成赤橙色,險些噴出火來,用最後一絲絲理智告訴自己要問清元兇再殺人。
碧玺被之前的靈陣耗盡體力,靠着墨辰也睡得正熟,一時間難以徹底清醒過來,她被人從床上抓下來劈頭蓋臉這麼一問,下意識直接承認:“是我,怎麼了?”
“哼,很好。”九笙一手抓着她的細腕,另一手在身後凝出神鳳烈火,漸漸擡過碧玺頭頂,
“那我便沒有殺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