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他的姐姐,一直以來最重要的姐姐。對于沈心涵而言,姐姐比母親更加親密,在母親缺失的人生裡,長姐如母。那麼保護她,聽從她,都是理所當然的。
——可若是,最信賴的姐姐,一直以來都在嫉妒他,那該怎麼辦?
看着姐姐美麗的臉頰,她的眼睛還是那麼溫柔,沈心涵卻害怕溫柔目光下是對他的厭惡。他袖子裡的雙手緊握,扯了扯嘴角:“當然記得,隻要姐姐要的,我都給。”
她看向霍樞:“現在,霍大哥好好跟伯父伯母商量我們的關系,更好吧。”
霍樞眼皮子一跳,驟然軟下目光,“心韻一直是個聰明的。”
想不到,這一次被兔子咬了呢。
他微笑地拍拍弟弟肩膀,“好好陪心韻。”
現在,隻剩下他們三個了。
霍執對上沈心韻幽深的眼睛。
“現在,好好談談吧。”
“嘭——”
突兀的響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霍執警惕地抽出桌子底下的長劍擋在沈心韻生前。待沈心涵用蠟燭照了照才發現,牆那邊掉下幾個人。
沈心韻看了看劍,又看了看桌子,眉尾輕揚。
“诶喲喲……好疼……”
這寒顫的聲音讓沈心涵一時耳熟,立即過去,抓起那人的手,居然是元子安!
他頓時一腳踹過去,沒好氣道:“你怎麼回事。”
元子安無辜地舉起手,“是他們帶我進來的。”
沈心韻順着方向看,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小石榴高興地對他們揮手:“好久不見呀。”
元子安立即爬起來躲到冼灼身後,探出一顆腦袋,委屈巴巴:“上來就動手動腳,粗暴。”
小石榴:“我們看他在霍家門口鬼鬼祟祟,看你們認識,就帶他進來啦。”
霍執搶先沈心涵一步開口質問:“你們進來走的牆?”
“嘻嘻,别在意細節,我們今天可是為了正事來的。”小石榴腳步輕盈地小跑過去,沈心涵臉上笑意未收,看她擦身而過,對着霍執招手。
“放心,我們又不是歹人。”她站在霍執跟前,沒發現他有什麼不對勁,看來沒認出她是誰。
冼灼過去,提着她的領子往後拎,“冒昧了。”
元子安笑得一臉癡呆,對着沈心韻一頓西子捧心樣,“韻姑娘,雖然我很想你,但我還是忍耐着思念完成了你的囑咐,我沒有辜負你的期待。”
“他就是你的幫手啊。”霍執冷笑。
沈心韻笑容滿面,溫柔而堅定地推開元子安,“是又如何。”
“沒想到他當幫手你還能完成計劃。”
“運氣好。”
元子安看着他們言笑晏晏,又聽着他們字字珠玑,一時悲從心來。“韻姑娘,你為何不看我——”
“滾開!”沈心涵毫不客氣推開他,事了還甩甩手,他冷酷而憎惡地瞪元子安,“叛徒。”
“你怎麼這麼說!子安哥哥沒有背叛你,也不是故意瞞着你,但這是我和你姐姐的秘密,屬實親密,怎麼可以告訴外人。”
沈心涵額角突突跳,不想看他得寸進尺。
小石榴将一切收入眼簾——即便阿羽不在這裡,阿羽音容宛在。
沈心韻:“不知二位今夜這般法子前來,是何用意?”
說到正題了,小石榴醞釀怎樣解釋他們才不會太震驚。
冼灼在小石榴發間寶石簪上輕點一下,他笑道:“小石榴,我教了你入夢術,今天再教你一個共夢術。”
“共夢術?”
“這可是一個高階法術,你要好好看……從剛才,我就已經施法了。”
他的聲音宛如籠上了一層紗,小石榴聽在耳裡有種醉酒的錯覺。
小道士,是這樣的嗎……
其他人不會比她好受,莫名其妙的,眼前景象開始扭曲。
而那月白衣裳的公子含笑站在燭光下,明明是頂頂清潤出塵的神仙公子,在這時,卻像染上一層妖娆之色。
沈心韻呆呆地站在那裡,連眨眼都忘了,天地颠倒,她陷入一場真假莫辨的夢……
--
你,有沒有非要實現的心願?
沈心韻有。
--
兩歲的沈心韻坐在母親臂彎裡,丫鬟們圍着她嘻嘻笑。母親和丫鬟們在說着她聽不懂的話,雖然不懂,但她們笑了,沈心韻就跟着咯咯笑。
她生下來,便是如珠如寶地被人愛護着。父親說,她會得到大多數人一生也無法得到的一切。
她是沈家的大小姐,未來會是沈家的繼承人,沈家的家主。
令人眼紅的财富,心動的美貌,優秀的夫婿,這些都是她理所應當擁有的東西。
三歲的沈心韻坐在轎子裡看管家搭棚布粥,外面全是百姓對沈家的贊美。
她問,為什麼他們那麼尊敬父親。
父親說,因為他擁有他們想要的一切,且能幫助他們得到想要的一切。
父親摸着她的頭,告訴她,“以後也會有人稱贊你的。”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繼承人。”
沈心韻向車簾外扔了一把金豆子,外面的人争搶擁搶。她看着他們急切喜悅的樣子,撿到豆子的人忙忙感謝。
她對“繼承人”三個字,有了一點切實的體會。
但不久,母親生了個弟弟。
--
“小少爺,别亂跑,傷着了可怎麼辦。”嬷嬷關心地檢查弟弟,她說,“小少爺,你以後可是要繼承沈家的,受了傷,阖府上下都要擔驚受怕。”
沈心韻蹙眉,她才是沈家的繼承人啊。
但嬷嬷年紀大了,或許糊塗了,沈心韻不會怪她。
涵弟很可愛,他隻有兩歲,跑過來叫她姐姐的樣子像沈心涵養過的獅子狗,她很喜歡這樣的涵弟。
涵弟出生後,她就有玩伴了。但是家中的嬷嬷丫鬟好像都很怕涵弟摔跤,沈心韻對此很不解也很不屑,她弟弟很健康很結實,摔不壞。
父親帶着他們去赴宴,宴會上帶着孩子的老爺們很多,大多是她熟悉的面孔。涵弟第一次來這裡,沈心韻很熱情地把他介紹給自己的小夥伴。
有伯伯看着涵弟笑道:“令子生得機靈,長大了說不定沈家在他手裡發展得比你好。”
沈心韻覺得這個伯伯也糊塗了,父親說了,沈家以後是靠她。
“呵呵呵,如此這般,我就真的笑開花了。”父親看着奔跑的涵弟,與伯伯說着涵弟的趣事。
她聽到父親這麼說,瞬間無數疑問堵在心裡。
她糾結萬分,最終小動作地扯了扯父親的袖子,“爹爹,涵弟會繼承沈家嗎?”
父親把她抱在旁邊的椅子上,彼時她的腳尖還未能觸地。父親摸着她的頭,“是啊,等弟弟長大了,就能好好保護你了。”
“——那我呢?”
弟弟繼承沈家,那她呢?
她帶着疑惑與委屈地盯着父親,父親說:“你就是沈家最寵愛的姑娘,以後和弟弟互相扶持,我們定不叫人欺負你去。我們的韻丫頭,要做世上最幸福的姑娘。”
沈心韻不想當沈家最受寵的姑娘,父親說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她想說,就算靠她自己也可以做世上最受寵的姑娘,她還想說,她可不可以當繼承人。
但看到父親注視涵弟的目光,她突然,什麼也不想說了。
父親是騙子。
--
沈家大小姐文貌雙全,聰慧美麗,遠近的鎮子都聽過這個小美人的名聲。
沈心韻聽着贊美長大,即便不受期待,她也不會放任自流。
父親想要弟弟學的四書五經,經商學問,她都會去學。她會比弟弟更優秀,更努力,她會讓沈心韻三個字變成沈家的榮耀。
她本來是這麼想的,隻要她足夠優秀,是不是她也可以繼承沈家。
——但有些東西,從出生就注定了。
她對此感到厭倦。
涵弟依舊很喜歡黏着她,從小到大,涵弟都是她最親密的人。每每回來,涵弟都會帶禮物,今天是機關鳥。
沈心涵把心愛的機關鳥捧到姐姐面前,直白地表達他的親近,“姐姐,我改裝了它,你先玩着,不喜歡了就換新的。”
她無法讨厭涵弟。
即便他是那個奪走她心願的兇手。
--
霍家有兩個哥哥,大哥哥溫厚穩重,二哥哥不苟言笑,像冰塊。
但沈心韻甯願跟冰塊霍二哥哥一起,因為在霍家長子身上,沈心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虛僞的,冷漠的真容。
她讨厭照鏡子,而且,同是虛僞,霍樞卻擁有她得不到的東西。
漸漸的,她意識到沈家意欲和霍家結親。
作為沈霍兩家利益締結的棋子,她當然是最合适的那個。
心底裡的厭惡讓她幾欲嘔吐,因為是姑娘,又因為不是繼承人,所以可以這樣利用。
在一瞬間,她懷着惡意期待父親和霍家伯父反目成仇,或者她可以幫助他們反目成仇。
但看到霍執明明冷淡又不得不陪她的樣子,心裡居然又好受了一點。
你看,你跟我一樣都是被放棄的。
沈心韻生出了一種同時天涯淪落人的同情。為此,在短暫的時間裡,她生出了就這樣和他在一起也可以的想法。
她在放棄和反抗中反複掙紮,生出無限的茫然。她不能對任何人說她的煩惱,即便是涵弟也不能。
--
她來到了山神廟,聽說那裡很靈驗,她沒想過求神拜佛,就是想找個地方靜靜。
今天的山神廟出奇的人少。
她跪坐在蒲團上,看着那一尊小小的仙姑彩雕,出了神。
仙姑閉目,所以不見世間。她若是也能閉目,就可以看不見自己的祈願。
但她是凡人,凡人總是不斷地追求。
發愣中,她似乎聽到有人說,“姑娘,你有心事嗎?”
恍惚間她看到一個笑的很好看的男子,他說:“我可以幫助你。”
醒來後,她意識到在山神廟裡居然發呆到睡着。
那模糊的男子,果然是夢。
她自嘲地想,還以為是山神顯靈呢。
--
冼灼抱起小石榴,地上倒了一群睡着的人。他抱着小石榴路過他們,找到寬大的靠椅,和她并坐。他将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做好這一切,他閉上眼。
好了各位,共夢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