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陰慘慘地,似一瓢冰水将她澆透,因長期呆在貧民窟,早已混沌滞澀的思緒從未那般清晰過。
姜薇怔愣地看向那副牌面,它很舊,許是從城根挖出來的緣故,還帶着泥,像是被水浸過而折了角的牌面軟趴趴的,但那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紅褐色指印,已經發黑了。
它們那般刺眼,如萬隻箭矢穿心而過。
那是她當年為了記憶牌面組合而作标記的指印,沒有筆的賭場上,隻能用血,她蘸着沈知意的血生生打完了後半場。
互相之間牌面不能透露,她的隊友在用性命為她套出明牌,他們在用性命賭她能赢,那是大型牌局,所有的輸家卡牌彙聚在桌面上足足有上百張,上百個不同區域的指印意味着成千上萬種可能性。
她的身後是千軍萬馬,她的身後空無一人。
“娃娃?娃娃?”老人急切的呼喊将她拽回現實。
“你怎麼了?”他像是被她的反應吓到,手足無措。
姜薇這才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手腳冰涼,周身發顫。
她心慌意亂地擡手試圖掩飾自己的神情,卻觸到了濕漉漉的東西,那是兩行清淚,無意識地從她眼底滑落。
“咳咳沒事,想起明天要上班,難受。”姜薇努力擠出笑容,嘴角扯出的弧度卻在怪異地抽動。
但她的眼睛,再也沒能離開那副牌。
老人若有所思,再次試探道“你要是喜歡,五個銅币,怎麼樣?”
姜薇喉頭滾動,因為哽咽她說不出話來。
“貴了?那...那四個?”老人自我攻略。
姜薇還是不說話,她在壓抑即将噴薄而出的眼淚。
"哎喲你這個娃娃,三個就三個嘛,這樣你明天再來,我給你留幾個馍馍,不要錢。"老人伸出三個指頭在她面前晃蕩。
“六個。”姜薇終于開口。
“行行,給你留六個馍馍。”老人喜出望外。
“六個。”姜薇再次重複這個數字,巨大的悲傷将她的喉頭壓得生疼,吐出這兩個字幾乎用盡了她全部的力量。
接着她在上衣外套内摩梭了半天,才掏出一個小布包,全部塞給了老人,那是她這個月的工資,剛好還剩六個銅币。
“你這個月的馍馍,我包了。”姜薇揣着卡牌離開的時候,老人幾要喜極而泣。
狹小的廁所内,哦不是房間,姜薇蒙着被子縮在角落,一次又一次地摩挲着那副牌,天花闆是漏的,有微弱的燈光灑下來,她選了個死角,能借些光,但從樓上往下看又看不到她。
“知意...”她喃喃着合眼,那些組合牌面肌肉記憶般重新浮現在腦海中,卡面已經陳舊泛黃,但隻要回憶,每一個細節都曆曆在目,他是戰術師,而她是小隊中的感知者。
戰術師永遠會在每一輪中第一個出牌,因為他需要判斷局面,而他的組合牌面會暗示并指引着這一輪的戰術,主迂回,攻擊,還是防禦,隊伍中其它人會根據牌面明白自己此輪的定位,主迂回,其他人就會繞着迂回師走,而迂回師在此輪也會想方設法打出更多的牌,以此類推。
而作為感知者的姜薇并不承擔具體職責,她的職責隻有一個,那就是記牌,記下場上所有人的牌,牌面扔出後會成為明牌,而部分明牌夾帶延時效果,因而如此交替幾輪下來,再加上計時規則,場上參與牌桌的人會逐漸感到混亂而開始胡亂出牌。
從第五輪開始,感知者會獲得遊走機制,也就是說她可以在自己輪次放棄出牌,而在任意一人的出牌回合前叫停,率先打出一套牌面。
一個優秀的感知者可以将敵人釘死在當場,讓其回合成為廢局,也可以在算明白隊友牌面時大幅增益輔助,而經過訓練的頂尖感知者可以用牌面直接向隊友暗示對方乃至自家牌面,協助戰術師始終清晰判斷局面,不會帶着隊伍走向混亂。
因此,感知者角色兩極分化嚴重,作為沒有具體職責的綜合角色,普通感知者中規中矩,隻敢在自己回合出牌,甚至完全跟着戰術師的節奏走,一局下來淪為徹底的小透明,甚至因為菜得太過明顯,直接被集火殺死,而接下來就會産生連鎖效應。
戰術師後期沒有輔助,一旦失去節奏,控不住場,其他人就隻能根據自己想法來,結果就是要麼兩方旗鼓相當,菜雞互啄,要麼就是一方兵敗如山倒,直接被碾壓到死。
所以,感知者的水平要在五輪之後才能判斷,甚至更久,那麼承擔決策責任的戰術師,往往是第一個被集火的對象。
她的視線因淚水模糊,朦胧中她看見清俊挺拔的青年向她走來,替趴在窗邊的她撩起耳側的長發.....
“知意,明天是最後一局了,我們能赢嗎?”女子回頭,黑得發亮的大眼睛裡溢滿了期待。
“當然,上萬場演練,大家就連說夢話都能對上号,就算有什麼突發狀況,我們還有無數個Plan B,不是嗎?”青年開口,語調溫柔而堅定。
“嗯,比如說...”女子挑眉。
“比如說,讓小蘇破罐子破摔,讓虞姐極限一換一,讓澄澄把他們統統超度。”女子聽聞此言,笑了起來,笑聲恣意而張揚。
“那你呢?”她眨着眼歪頭看他。
“我制定Plan B啊。”沈知意也側身沖她笑,那樣缱绻的笑容,好看得能讓人溺進去。
後來Plan B真的兌現了,每個人都兌現了,原來從始自終,他們隻有一個Plan B。
不惜一切甚至以自殺手段死保姜薇,因為隻有她能記住所有牌,也正因如此,姜薇從始自終都不知道Plan B的真正含義。
可現在她知道了,她甯願永遠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