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行人或歎息或呼喊,飛快地跑走,跑離露天的街道。
謝昭君兀自站在原地,雨水将他澆個濕透,就像那些過往的夢境,唯一不同的是他失去了能讓雨停下來的能力。
謝昭君習慣未雨綢缪,他早就猜到會有這一天,所以裴京郁送給他的傘他并沒有帶在書包裡,而他今天帶的那把舊傘已然連同心緒被撕碎。
他垂着頭,将那張皺皺巴巴的紙條抱在懷裡不讓雨淋濕。
值得嗎?好像有人在一旁問他。
明明中午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一個已經籌謀了很久擺脫那些人的機會。
可被未知的沖動裹挾着,目光所及隻有那無根漂泊的白。
他沒有選擇那個已經在心裡思考了很久的選項,最終什麼都失去了。
謝昭君知道裴京郁都看見了,不然也不會将他拉上來而是憑他墜落。
胸口捂着的那張紙條仿佛被點燃,不斷灼燒着謝昭君的皮膚。
也許是雨水,也許是眼淚,混雜着不明的情緒從下颌流下,謝昭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哪怕裴京郁對他的好是裹着蜜糖的尖刀,他也還是失去控制的去留戀,想要留住。
卻什麼也留不住。
他還是那麼沒用,說好了要成為有用的人,要展現他的價值。
卻連裴京郁送給他的紙條都保護不了。
好累。
他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思緒剛一露頭,那些骨子裡壓抑着的疲憊猝然蘇醒,四肢百骸都仿佛灌了鉛那麼沉重,被滴落的冰涼雨水拖拽着下墜。
“你是不是很想活下去啊?”
謝時堯的話在他腦海裡響起。
他發現他好像無法回答出“想”這個字了。
雨好像忽然停了。
不,雨并沒有停。
雨聲好像變成急促的鼓點在他耳旁炸響,卻再也沒有一滴雨落到他的身上。
謝昭君睫羽微顫,狼狽地轉過頭,冰冷的雨水順着額發滑進眼睛,寒得錐心刺骨。
一把透明的傘被撐開,正靜靜浮在他身後。
謝昭君仿佛看見了那隻鬼站在他身後,執傘替他擋住了所有雨水,時間靜默。
他慌忙地回過頭,不敢再看,事實上他也看不見那隻鬼此刻的表情。
失望?憐憫?
謝昭君顫抖着,臉色蒼白得不像話,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
他不敢再想。
他不願再想。
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于謝昭君頭頂之上,亟待他放松警惕之時當頭落下。
一劍穿心。
失去意識之前,那隻鬼好像對他說:
『回去吧。』
謝昭君發燒了,比暴雨還要來勢洶洶的高熱将裴京郁打得措手不及,想着放學之後和他聊聊的計劃宣布失敗。
明明隻是一下子沒看手機,謝昭君就放任自己被淋濕了。
隔着屏幕裴京郁仿佛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熱意,躺在小床上的Q版小人滿臉都是不正常的嫣紅。
去商城買了各種藥,裴京郁呆呆地看着手機,心頭陡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這真的是遊戲嗎?
自由度這麼高的遊戲,情感這麼豐富的遊戲?
這不會是三體人入侵地球做的試驗吧。
裴京郁一直都是無神論者,于是很快就搖了搖頭将這個想法甩掉,繼續看着屏幕發呆。
為什麼呢?
那張紙條有那麼重要嗎?
裴京郁垂下眼,回想起自從下了這遊戲之後發生的事,内心有些怅然。
明明知道是一段冰冷的數據而已,可是他卻感覺謝昭君像是個活生生存在的人一樣,自己已經很難再将他當成npc看待了。
他此刻更想問謝昭君的是……為什麼會那麼難過呢?
裴京郁忽然想起小時候他養死的花。
——難過得好像了無生趣,馬上就要枯萎了一樣。
*
雪,很大的雪。
視野裡是無數白茫茫紛飛的雪片,謝昭君好像又回到了那個雪天。
那個他失去家,再也沒有家的時間節點。
坐在疾馳的車輛後座裡,謝昭君死死地搬動着開門的把手,他聽見自己尚且稚嫩,滿懷哭腔的聲音。
“我不要走,我要媽媽!”
“我的媽媽!”
門被鎖上了,無論再怎麼做也是徒勞無功,就和那時一樣。
一聲巨響,車輛在無人的道路上撞上旁邊的樹。
謝昭君顫顫悠悠地從車輛裡爬出,渾身都疼,心跳快得駭人。
這次,就算是爬,他也要爬回去。
好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撲通一聲,謝昭君跪倒在雪地裡,臉被凍得通紅。
好累。
他用盡全力也還是沒有挪動僵硬的身體爬起來,就連動動手指都是奢望。
他太疲憊了。
意識好像被冰封,臉貼在寒冷的雪地上,謝昭君這才驚覺……
冒着黑煙的汽車距離他不過幾百米。
他聽見自己笑了,仿佛從寒涼的齒縫裡一個音節一個音節擠出的,滿含自嘲的笑。
原來他的全力,也就隻有這幾百米。
不自量力。
謝昭君從夢中蘇醒,喉間發癢的感覺一下湧了上來,他死命咳着,臉色難看。
壓制下喉嚨像火燒般的痛感,謝昭君用力地撐起身坐了起來。
窗外無星,陰沉的天色像要将人吞沒。
小桌上擺着一杯水。
那張起皺的紙條放在他的枕邊,一如他複蘇的那個清晨,卻再也沒有力氣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