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傅淵逸這次挺争氣,就發了兩天燒。不過骨頭縫裡的疼還在。
雨也沒個停。
盛恪為了看着他沒回房刷題,而是轉移到了客廳。
傅淵逸沒事幹,百無聊賴地在沙發上躺着種菜。種着種着覺得沒意思,跑去騷擾家裡唯二的活人。
“哥,等不下雨了,我們出去溜一圈吧?”
“我在家快發黴了。”
他說話還是有些小喘,不那麼明顯。但也因此有些含含糊糊,尾音軟粘。
“嗯。”盛恪手裡演算着數學題,書寫間隙偏頭看過去。
筆尖忽而頓住。
傅淵逸毛絨絨的卷毛腦袋枕在手上,困倦的眼睛微眯着,見他看過來,傻兮兮地提起笑。
餐廳上方的吊燈投下暖色的光,将他臉上的絨毛渡上光。
這樣的傅淵逸太過柔軟。仿佛陪你寫作業的小貓,明明困得不行,還要在你手邊蹭着、黏着。
盛恪收回眼神,卻完全想不起來後面該怎麼推導。
小貓蹭過來,眨着他已經失焦的眼睛,“我們去哪兒?”
“随你。”盛恪回答。
“那去逛超市吧。不遠。我帶你去逛逛呢。”
盛恪對此心知肚明:“想買什麼?”
“薯片!酸奶洋蔥的!”
十五六歲的夏天,好像永遠都和可樂、薯片有關。
盛恪輕笑一聲。
傅淵逸擡眼去瞧他,“哥,你會笑啊?”
盛恪:“……”
傅淵逸困得不行了,什麼話都往外蹦,“哦,又凍上了。”
盛恪挺無奈的。
傅淵逸把半張臉埋進臂彎,做足了趴着睡的前戲,卻還在叨叨個不停,“哥,二爹說,你以前過得很苦。所以你才這樣嗎?”
“哪樣?”盛恪問。
“跟誰都不親。”傅淵逸回答,“随時準備走。”
“對我很好,但那種好……怎麼說呢……”傅淵逸用他困頓的腦子想了想,“就似乎是覺得虧欠了我們什麼,想要補償我們,所以我無論說什麼,你都答應。”
“從來不問為什麼,也從不拒絕。”
盛恪捏着筆,沒有作聲。
他本以為沒人會注意到這些,不會知曉他心裡“等價交換”的規則。
可誰曾想,第一個将他看穿的,竟然是傅淵逸。
明明看上去不谙世事,卻如此通透,也同樣貼心。
将如此敏感的話題放在這樣的氣氛下去說。
一個昏昏欲睡,一個頭腦清醒。
若是盛恪不願說,那他完全可以當他是在說胡話,不搭理他。傅淵逸睡醒也不會再提。
若盛恪願意聊,那面對一個話都快說不清的困寶,應該也能稍微放下一些他的戒心。
畢竟人都是有傾訴欲的。
再冷的人也一樣。
這是傅淵逸給彼此關系留下的退路。
“以前不覺得苦。”盛恪隔了一段時間才開口。
如果沒有陳思淩,沒有傅淵逸,他依舊會是在那樣的人生軌迹上獨自前行。
寄人籬下。居無定所。他沒覺得苦,更多的是難堪。
是不得不為了生活,把自尊心一點一點地從靈魂裡剝離下來。
他們的出言嘲諷,惡語相向,他都得忍着受着。
他不曾有自己的房間,也不曾有自己的脾氣。
“他們,有打你麼?”
“有過。”
“經常麼?”
盛恪搖頭,“在那一家待的日子并不多。”
傅淵逸努着嘴,小幅度點點腦袋,“很疼吧?”
“不疼。”盛恪問,“你呢?”
“嗯?什麼?”傅淵逸努力想睜眼,眉毛挑了挑沒扯開眼皮,遂放棄,“哦,你問車禍嗎?”
“嗯。”
傅淵逸把臉埋得更深,“疼啊……”他輕聲回答,“不會再有比那更疼的了。”
盛恪心髒沒來由的一緊。
在他的第一視角裡,傅淵逸是被寵大的小少爺。
陳思淩将他養得很好。
他身上有着被愛着長大的證明,性格開朗活潑,大方善良。
他像是無暇的瓷器。
可偏偏這樣的小少爺是在鬼門關走過一糟的。
身上骨頭斷了四處,手術經曆過大大小小十幾場。僅僅是下幾天雨,吹一晚上空調,就能輕易地将他放倒。
“很疼……”
傅淵逸喃喃,“所以,如果重來一次……我不會……”
不會什麼?
盛恪知道要向别人揭開傷疤有多難,所以沒有催促傅淵逸的後話。他甚至已經在思考等下該如何接,才不會讓小少爺太難過。
結果……
小少爺不是難受得說不下去……
他是……睡着了!!這人說着說着睡着了!
盛恪無奈笑起來,回房拿了件自己的襯衫,蓋在傅淵逸的身上。
他提起筆,卻又看向傅淵逸。
傅淵逸說他和誰都不親近。
那是因為以前沒有值得他親近的人。
但現在……
他想,他會努力試着靠近他們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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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完飯,兩人溜達着去逛超市。到底是不當家的人,花老半天隻找到一把傘。
幸好出門的時候沒下。
“希望我們回來的時候也别下!”傅淵逸祈禱。
盛恪問他:“腳能走?”
傅淵逸:“能,沒疼得很厲害。你看我都不瘸了。”
盛恪癱着臉,還真沒看出來。
下過雨的夜晚,風有些涼,吹在身上舒服極了。
“還是外面好哇,”傅淵逸用力吸了口氣,“家裡太悶了。”
盛恪走在他身側,遷就着他的步速。
“哥,那個……”傅淵逸手背在身後,“我睡着前還有一句話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