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瀾在迷蒙的水霧中一腳踹到磨砂門上,發出尖銳爆鳴:“變态,滾蛋!”
沈宜團被門猛地一彈,敲在額頭上,一陣頭暈目眩,李微瀾在吼什麼根本聽不清楚。
過了幾秒鐘,他才緩過來。
李微瀾好像又哭了,浴室的磨砂門後水花四濺地:“你這個人可怕得很,直接就開門進來了,齊心可誅你是。”
玻璃門上的影子看到李微瀾又生氣又無措,好像自暴自棄,整個人視死如歸一樣沖進花灑裡,“……嘶,我要被燙暈了!”
沈宜團:“……”
真是頭鐵。
甯願燙死都不肯讓我幫他。
不過他剛剛做得确實不對,應該留時間給李微瀾先披上浴巾的呀。平時照顧弟弟們照顧習慣了,竟然直接就推門進去了。
真是太不對了。
所以李微瀾一邊洗一邊罵也是正常的。
沈宜團怕李微瀾真被燙暈了或者氣暈了,在浴室門口等着。看到李微瀾這麼多瓶瓶罐罐地,沈宜團還以為他要洗很久。
結果過了十分鐘之後,李微瀾就停了水,穿好衣服出來。
沈宜團蹲在門口擡頭看,迎面撲來一股香香的潮濕的氣息,很淡,但是聞了感覺很舒服。
李微瀾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從脖頸到小腿,整個人都被蒸得快熟了,膚色呈現一種水蜜桃一樣的绯紅,帶着濕漉漉的水汽走到沈宜團的面前。
他卸了妝,還不肯露出臉,敷了一張白色的面膜,一雙漆黑潋滟的桃花眼藏在面膜的洞洞後面,盯着沈宜團,表情愛答不理的,很不高興的樣子。
沈宜團笑着問:“平時你不用花灑洗澡嗎?都是用浴缸嗎?”
李微瀾用幹燥的毛巾擦着頭發:“恒溫的,自動調溫度,不需要動手。”
“在我家你要自己調溫度哦。”沈宜團拉着李微瀾進浴室,邊教他調邊解釋,“因為我上課回來總是很累,渾身都難受,所以習慣開熱水燙一下,水溫跟平常平常人比可能是高一點。”
李微瀾毒舌:“你得去醫院吧。這樣隻會讓你變烤乳豬。”
沈宜團笑眯眯:“你想吃烤乳豬了?晚上我看看有沒有,打包兩份豬腳飯回來。”
“誰想吃?而且烤乳豬跟豬腳飯不一樣吧。”
“沒差啦。”沈宜團教李微瀾調好水溫,然後就放手了,開始收拾去公司上課的東西,邊收拾邊說,“我得去上課了,你昨晚沒睡覺吧?困了可以去我床上睡覺,自己在家小心一些,陌生人來不要開門,這裡因為房租很便宜,複雜的情況也很多……”
“沈宜團。”李微瀾忽然打斷了沈宜團。
“嗯?”沈宜團還在收拾東西,頭也不擡。
李微瀾拿起剛剛随手摘下的表,遞給沈宜團,語氣淡淡,“這個給你。”
“嗯?這個是什麼?”沈宜團停下了收拾東西的動作,倒是沒接過來。
“手表。你要是沒錢買豬腳飯了,就拿這個去賣了,這樣我們就有豬腳飯吃了。”
“不用。”沈宜團幹脆利落地拒絕,“我很能攢錢的,暫時還有錢。你安心住。”
李微瀾執意要把手表塞給沈宜團:“可是我要吃很多很多豬腳飯。你養不起我。拿着。”
這玩意兒在原來的房子滿櫃子都是,好多連袋子都還在,外面包着的絲絨布也沒拆過。
但是李微瀾出來的時候唯獨隻帶了這塊兒。
這是徐真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但是現在也不那麼重要了。
給就給了吧。
李微瀾拎着手表的指尖停在半空中,微微挑着,執意要給沈宜團。
沈宜團終于也沒拒絕了。
他隻是接過來,然後找了張紙巾包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手表很貴。
包好了以後,塞進客廳的抽屜裡,對李微瀾說,“那我把它放在這裡,你不怎麼出門是吧,正好了,在家看豬腳飯,别丢了。”
沈宜團好像被李微瀾傳染了神經病,也跟着他胡說八道。
李微瀾“唔”了一聲,整個人摔進小小的沙發裡,踢了拖鞋,兩條大長腿架在小茶幾上,雙手疊在肚子前面,懶散矜貴狀。
沈宜團收拾好了東西,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說:“我得去上課了。”
“你在家看好豬腳飯哦,那可是……多少份來着,你的手表多少錢哦?”
“六千多,”
“哦那就是多少來着,六千除于二十五……”
李微瀾:“萬。”
李微瀾的聲音淡淡地。
沈宜團:“?”
他是一晚上沒睡覺腦子不清醒怎麼着?
六千多萬?
一個孤兒院的弟弟妹妹上大學要準備兩萬,這能供多少個弟弟妹妹上大學啊!——六千多萬!
他想在市中心買個小小的房子就要一千多萬,這位大少爺出手就是六套?六套!全款!拎包入住! 那可是六千多萬!
他還想,還想每天都無痛吃關東煮,這是多少串昆布了?——六千多萬!沈宜團都不敢想。
李微瀾指了指時間,懶洋洋地說:“你要遲到了。路上慢慢算吧,反正我是瞎幾把混的學曆,文盲一個,靠腦子算不出來。”
沈宜團忍不住問:“那你為什麼不直接把手表拿去賣了?”
李微瀾裝作睡着了,不想回答。
這個問題他也想過。
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這塊兒手表意義不一樣?
是活到現在唯一一份來自爹媽的生日禮物。
李微瀾跟父母的感情非常别扭。
他長大了,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傻傻地期待爸媽能多抱抱他,現在的他已經看透了父母根本不會愛他。
然而,然而,人總是好傻,總是一種喜歡自我欺騙的生物,有時候又忍不住抱有期待。
萬一呢。
所以李微瀾還是不願意扔掉這份禮物,衆多手表,包,珠寶首飾裡面,隻挑了這一件帶走。
但是剛剛父母發了微信給他,叫他把手機也給還了。
按照地址寄過去,不然就報警。
李微瀾看到信息以後,面無表情就按掉了手機,沉默了一會,從行李箱裡掏出那個手表盒子,給了沈宜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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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宜團出門有點遲了,得跑着去上課。擡起眼,天空中好像出現了四個碩大的金色的字,寫着六千多萬。
别說六千多萬,就是六萬塊他也沒有。
同時沈宜團開始想把他帶回家真的好嗎?
李微瀾不是無處可去的小流浪貓。
這是個貨真價實,生來就眼高于頂的權貴富二代,随手摘掉就能送人的一支表,就是普通人好幾輩子都掙不到的錢。
或許,要是他不把他帶回家,李微瀾的父母就會心軟呢?然後他就能回家了。
沈宜團習慣性地想着。
或者李微瀾有沒有别的富二代朋友?富二代住的地方肯定跟他現在住的地方不一樣呀,電子鎖,有浴缸,淋浴系統是恒溫的,有獨立的客房,總比跟着他擠窄窄的出租屋要好吧。
沈宜團生出一些猶豫的心思,打算問問李微瀾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一個人拉着行李箱沒地方去,有别的朋友嗎?看怎麼才能幫助他。
要是李微瀾的爸爸媽媽心軟了,而李微瀾卻不知道,一直在他家,那沈宜團覺得自己的罪過真是太大了。
下了聲樂課之後,今天便利店不用上晚班,難得晚上有空。
沈宜團去打包了兩份豬腳飯,想了想,還是要了二十塊錢烤乳豬前腿,拎着熟食的袋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