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做飯比鬼做的還難吃,為了避免餓死,我四歲就自己做了。”池落說道,“你要覺得好吃,以後可以常來吃。”于蒼染每天來幫他打掃寺院,雖然臭毛病一堆,但人很好,池落把他當朋友,“隻要你不提開發的事,咱就是朋友。”
于蒼染剛到嘴邊的話被他堵了回去,換了個話題,“池先生。你是出家人嗎?”
“叫我池落。”池落難得的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是啊,但我師父不承認。”
據于蒼染了解,僧人出家需要由師父剃度,頒度牒。池落說他師父不承認,那就是說他沒有剃度,也沒有度牒。他師父圓寂了,除非另拜師門,否則他這輩子都無法成為真的出家人。
池落拉着自己長發的發梢看了看,然後煩躁地胡亂胡噜到腦後。
于蒼染:“你師父為什麼不承認?”
池落:“我也問過他,他每次都搪塞我。說我六根不淨,說我頑劣、成天惹事,說我不适合出家,還有一次甚至說他要給我剃度了,誰不會饒過他?我出不出家跟别人有什麼關系?!隻要我願意、佛祖願意不就行了!”
于蒼染:“六根不淨?”池落什麼都吃,還酷愛吃肉,喜歡錢,說話也沒有個講究,那天跟王村長對罵也是讓他開了眼……這些都是出家人不能做的。
池落笑道:“我是孤兒,師父撿到我,把我養大的。他說我小時候營養不良,就從村民那裡要來肉做給我吃,他說,神佛不管你吃什麼,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在戒律上從不要求我。哦,但他要我必須持一戒。”
于蒼染:“哪一戒?”
池落:“色戒。”
“其他戒可以破,為什麼色戒不能?”
“色是心魔啊……”池落支着腮幫子,看着于蒼染,“你長這麼帥,肯定能理解吧?”
于蒼染:“理解什麼?”
“我師父讓我留長頭發,遮着眼睛。他說我長得太招桃花了,又心軟,色戒必須持。”池落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地說,“怕我還沒嘗到愛情的甜頭,先把自己折進去。是不是親師父啊,哪有這麼咒自己徒弟的?”
“……”
小于總在法事當天理解了池落這句看似是大言不慚的話。
二月初二,諸泰鎮、安甯村、落水村、慶山村,以及附近十裡八鄉的人都會來無妄寺祈福。
法事從早上日出到晚上日落,持續整整一天。無論什麼時間來祈福,都是可以的。
但大家還是想趕早上最早那場大法事,多沾點福氣。
所以天還沒亮,上山的路就滿是人了。東方泛起魚肚白時,密林中升起了袅袅白煙,晨鐘響起,隐約能聽見誦經的聲音。
韓浩打着哈欠,跟在于蒼染後面走進山門。
天王殿裡的排隊拜佛的人都排到了門口,他們倆不拜,徑直從左側繞到後殿門,韋陀手裡空空如也,橫眉怒視着前方。
韓浩聽老闆講了韋陀含義,今天親眼一見,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所以無妄寺的意思是,不是老子不能,而是老子不想嗎?哈哈哈,跟池落這個人一樣任性。”
大雄寶殿門口的香爐香火缭繞,紫金色的香煙氤氲而上,殿内梵音悠揚,殿前排隊的人比天王殿的還多,信衆雙手合十,虔誠安靜地等候。
幾個小孩兒天還沒亮就被從被窩裡揪出來,鬧也鬧過了,哭也哭過了,在這兒見到了同病相憐的朋友,陰霾一掃而空,繞着黑塔和古樹追跑玩耍起來。
排隊的人都是等着師父給祈福的,韓浩站到隊尾也跟着排起了隊,說他媽給他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須來求姻緣,還得給她拍視頻證明。
于蒼染是無神論者,就算池落說的是能量氣場之類的話,也無法打動他。
他徑直步入殿内,本以為在寺外就能聽到的誦經聲是池落放的誦經錄音,結果卻驚訝地發現,三世佛前真的有十數位穿着僧衣披着袈裟的僧人在誦經。
古刹年代久遠,沒有經過專業系統的修繕,石雕佛像有些破損,但佛像慈眉善目俯瞰着下方的信衆,悠揚的誦經聲和質樸淡雅的檀香味,讓于蒼染的心都靜了下來。
一名僧人在大殿西側壁畫下的蒲團上打坐,進來一位信衆,便會為他念經祈福,并在信衆的手腕上繞上一根紅線。僧人看起來三十歲左右,許是五官柔和,面容和善可親,臉上沒有笑容也能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于蒼染沒見到池落,想往講經堂去尋他,剛走到後殿門,便看到池落拿着掃把,正在清掃院子裡的落葉。
他今天沒穿松垮的運動服,穿了身黑色大袖海青,海青外是深棕色木質環扣缦衣。額發和鬓發用一根樹枝削成的發簪整齊的盤在腦後……
梵音在身後,院内紫煙飄搖晨霧輕繞,長發男子掃落葉的姿态閑雅淡然,晨光自枝葉間漏下來,柔和疏影點綴在他的僧衣上,美得莊嚴神聖。
于蒼染呆在原地,以至于忘記思考為什麼這張俊美出塵的臉和他那場怪誕夢中的一模一樣。
“你怎麼在這兒?”池落發現了他。
于蒼染:“來找你。殿内的僧人是哪來的?”
池落:“是永安寺的大和尚們。做大法事,我一個人可搞不定。”他語氣中有些羨慕,他那頭長發,平日裡還好,這種規模的法事,還是要請真正的出家人。
“你能恪守師父的教誨,很了不起。”于蒼染安慰道。
池落那雙桃花眼中倏然有了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拉起他的手說:“走,我帶你去找大和尚,讓他給你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