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雁為聘,以結婚約。
那大石屹立在山上不知道多少年,被百姓當做山神供奉。
堂太爺此舉,是附近常有的習俗。女兒、兒子、妻子、郎君等等等等,那塊大石頭都不知道認了多少。
原因無他。
全因石頭命硬,壽命悠長。
百姓此舉不過迷信,想借山石一分硬氣,以保家人身體康健、無病無憂。
說來也怪。
自此之後,春衍身體便一日好過一日。
如今十幾年過去,雖不能習武拉弓,但也能讀書寫字,除了每年冬春換季冷熱反複時少不了喝幾日苦藥外,倒與常人沒什麼兩樣。
也正因有了他這個活招牌,鎮上百姓對這迷信之事越發信奉起來。
不過這都是後話。
堂太爺住處離春衍的院子不遠,當陽又安靜,院牆角落一叢迎春開得正好,數朵黃色小花簇擁成一束,青嫩可愛。
婚禮在下午,堂太爺年紀大,婚禮的席面被搬到了院子裡,春衍陪着吃了一頓,天就已經黑了。
前面的賓客已經散去不少,嘈雜不再,他将睡着的堂太爺交給屋子裡的丫頭,走出去時就見小厮初九迎上來。
“三公子,前面快散了。夫人說您身子不好,要是老太爺睡了您就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去,省得去前面裹亂。”
“行。”
這種事情,春衍早就習慣了。
他帶着初九穿過月亮門,順着連廊往自己院子走。
家裡奴仆都在前面幫忙,院子裡靜悄悄的,草木間不時傳來幾聲貓叫。
房間裡已經點了燈,主仆二人推開門走進去,入目是待客的小廳,左側是書房,右側是卧室。
春衍解開披風扔給初九,洗了手又換了件幹淨的衣裳,然後也不急着睡覺,而是往旁邊書房走。
初九正将他的披風挂在衣架上,見狀連忙跟過去,苦臉道:“公子,都這麼晚了還要畫畫啊?”
春衍站在書桌後,邊道:“畫了這幾日,眼看就要收尾,我可不想功虧一篑。”
春家三位公子,老大春徹擅武,老二春徵擅文。春衍從小身體不好不曾苦讀,詩文上隻能算尚可,也更愛畫畫。
他扯過椅背上的襻膊将衣袖束起,“你困了就先去睡吧,不必管我了。”
雖已三月,但想着自家少爺紙糊一樣的身體,初九還是将火盆裡的碳火生好,嘟嘟囔囔:“上次您也這麼說,誰知道我就打了會瞌睡的功夫,您就打開窗戶吹風受了涼,夫人給我一頓好訓呢。”
春衍坐在椅子上,聞言道,“那你可不能打擾我。”
“您放心,這我都知道。”
生好炭盆,将門窗留了縫,初九這才停下,找了話本靠着火盆看。
旁邊春衍靜下心,仔細看桌上的畫紙。
紙裁得很大,幾乎與桌面同等,泛黃宣紙上畫了一樹梅花,朵朵豔紅怒放,像是要從紙上透出來。
這樣好的一樹梅,春衍從開年畫到至今,背景依舊一片空白。
他皺着眉毛,執筆沾上顔料,想畫雪後的遠山,層層疊疊一片冷白才不負這樹紅梅傲雪。
可落筆時卻又猶豫。
春衍從未見過雪後的山。
燕來鎮冬日裡也有雪落,可他身子不好,以前總被母親拘在屋子裡,連去花園裡看梅都要帶上披風、爐子才行。
春家富裕,院牆高深,舉目遠眺隻能看到被院牆隔成一塊一塊的天。而等他能出門時,外頭的雪早就融化。
心中沒有的東西,又怎能畫出來?
猶豫半晌。
春衍終于還是放下了筆。
坐在圈椅上,他從懷裡掏出一塊紅色石頭慢慢把玩,聞着上面淡淡的土腥味兒放空思緒。
石頭是小時候在山上撿來的,那日正值他和山石訂婚。
按理說,他那樣的身體,春夫人肯定不許出門才是。但按照鎮上習俗,與山石訂婚他本人必須到場。
雖時隔多年,他依舊記得那日。
半山腰,大石邊。
道公神婆們敲敲打打、唱唱跳跳,他被長輩們帶着磕完了頭,就被小丫頭帶着旁邊看螞蟻搬家。
大山石腳下一堆小石子,他一眼就撿到這塊。
石頭撿回來後被他一直帶在身上,這麼多年過去,表面棱角早被摩挲得十分圓潤,包出一層潤澤的漿。
像往常一樣将石頭貼在額頭上,春衍靠在椅背上忍不住長歎一聲:“要是能看一看雪後的群山就好了。”
撲哧——
回答他的是輕輕爆開的燈花。
雖是三月,但屋内點了火盆,門窗開着細縫,室内溫暖如春。小厮初九靠着火盆閉眼瞌睡,手上話本早就合上。
春衍半垂着眼皮盯着搖晃的燭火,迷迷糊糊間,覺得自己坐着的這張椅子,似乎也晃了起來,将眼前的燭火都晃成一片刺目深沉的紅色。
耳邊也沒閑着,不時有斷斷續續的聲,像是不同的人在說話。
“快些,快些。”
“吉時将至,誤了時辰大王可要生氣的……”
“野梅嶺就在前面了!”
野梅嶺?
梅……梅……對了,他的梅花圖還沒畫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