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松南紅候在車邊,見自家公子被攙着回來,驚詫地迎上去。
“這是怎麼了!”
手忙腳亂接過自家公子,沈清和突然半睜開眼,狡黠眨了眨,綠松小聲驚呼,南紅心下有了計較,擋在最前邊謝過幾位侍集仆從,護着公子回到馬車裡。
人走了沈清和也不用裝了,南紅坐下倒茶,綠松關切地頻頻看向自己。
“沒事兒,不想繼續這清談集,裝醉出來躲閑罷了。”
“險些将我吓破膽!還以為公子出什麼事兒了。”綠松拍拍胸口,獻寶般捧了一兜子紅果來:“公子這麼早就出來,想來也是沒吃飽,嘗嘗我在附近野林裡摘的果子,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南紅将茶杯端上:“清談集上什麼沒有,公子哪裡稀罕吃你的野果子。”
“欸,我還就正喜歡綠松摘的果子。”沈清和随手扔了一顆進嘴,竟是野生的覆盆子,味道确實不錯。
“這清談集也不如外頭傳的‘天下人趨之若鹜’的好,裡頭也沒什麼好東西,若是我有機會……算了,還是看有沒有機會說動陛下取締整治。”
思及此,沈清和皺起眉。那物什不知是誰搞出來的,又怎麼會在士林裡視如珍寶的流行,雖然系統說了危害不大,但沈清和血脈裡便對‘春水煎’這樣的東西深惡痛絕,若日後有心人提純改進,後果不堪設想……總之在到哪裡都是大禍患,留不得。
綠松:“我還以為裡頭是什麼天上人間呢,進也不讓我們進,既然公子說了一般,那就是不過爾爾。”
這家夥聽風就是雨,他在哪邊就往哪邊倒,沈清和失笑,“不過我鬧了這清談會,那三個肯定也待不住了,還不知道回去要怎麼告我的狀,免不了又是沈大人好一頓刺打,我又不想回去磨耳根子打手闆子……既是如此,正好轉道,看看單伯文他們有沒有在認真學習。”
下午是實踐課,雪骓車疾走田間小路上,比起城内的鋪石夯土的走道,京郊完全的另一番風貌,沈清和坐車裡都要被颠吐了,連連擺手下車,選擇自己走着去。
幸好那田址離得不遠,大概再走上一刻鐘便能到。沈清和叫南紅先驅車而去,自己則和綠松慢悠悠地走。
京郊一大片都是民田,沿着田邊稀稀落落立着房屋,偶爾能見到有人在翻曬收下的粟米,天高氣爽,鼻尖萦繞着草葉混合土壤的氣味,比那精心裝點的清談集要更稱心。
沈清和同綠松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淨撿些靈異志怪的故事講,綠松大白天被激出一身白毛汗,正說到那能雙腿直立行走的人狼時,突然被從身後拽住了衣角,他像尾在空中彈動的蝦般跳起來,回頭一看,發現身後的不是人狼,是個大活人!
“你走路怎的沒聲兒啊!”綠松拍着胸口順氣,嘴裡咕哝:“還以為被鬼找上門了……”
大活人身形瘦弱,臉上染了髒污,不過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灼灼。
“你不記得我了嗎?”
綠松仔細瞧了半晌,搖頭。
“狀元樓,投壺。”
少年吐了幾個字,綠松才恍然大悟:“是你啊!”那日公子在狀元樓遊玩時,看庭中被戲耍的人可憐,特叫他去周濟,沒想到那日一别,竟還能再見!
擦了妝脫了裙,那日煌煌驚人的女相平和下來,叫人一時難以辨認。
少年看向沈清和:“您是雷鋒公子吧。”
沈清和一時沒反應過來,才想起那日留的假名,忍着笑道:“雷鋒公子是一位前輩,那日借了他的名字日行一善,我實則姓沈。”
少年不在乎這些,他突然跪下,對沈清和行了一大禮。
“在下郎新月,公子施金救命之恩,日日銘記,沒齒難忘,今日再見願為公子驅策,效犬馬之勞!”
那日目光如刃的少年,如今跪在他腳邊,做小伏低願供他驅策。
“我身邊不缺人,當初幫你也不過可憐你。”沈清和笑着,“與你而言是救命之恩,與我而言不過是順手之事,你大可當做沒見到我,我也不會要你還錢,何必将自己也搭上,多不值當。”
“值當的。”朗新月搖頭,語氣平平:“那日狀元樓本想和陳顯搏死拼殺,我死也要咬下他身上一塊肉。但公子出現救了我,還和我說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生在貧苦之家,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用處,但想來若為公子辦事,也能算有用了。”
思想有點偏激啊。
沈清和轉過身。
“我最煩聽些自怨自艾的話,你既有手有腳,當漁夫還能撈到魚吃,當個瓦匠還能修房子,哪裡無用,算麼算無用?命由己造,上天隻握了一半,還有一半在你自己手裡,若你想,當個販夫走卒也是有用,若不想,王公貴卿也是無用。”
“若是想不明白,那才叫潦草此生。”
朗新月将額頭磕進黃土裡,“在下受教。”
少年偏執又有股拗勁,叫他有些幾近淡忘的熟悉。
沈清和沉默了一會兒,歎口氣道:“我不需要有人替我打殺,不過我的書院裡倒正好缺一個灑掃的,你想的話,便來灑金巷尾清北書院,我先說清楚,既是報恩,那就是沒工錢的白工。對了,你多少歲,我這兒可不招童工。”
綠松欲言又止,好歹也是個正經秀才,做灑掃的活是不是太屈才了些。
當事人答應的很快,朗新月幾乎是沒做他想,便點了頭,“十八了,可以做事的。”
或許是營養跟不上,十八歲的身體還和十六似的單薄。
沈清和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