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顧婤心神蕩漾，眼前旋生出一副畫面來，幾年前，在相府時，有次，她把忱鴦領進屋裡，拿來衣服與她換，她很是别扭地立在原地，不容近她身。顧婤很是霸道，把她的髒衣服扒個幹淨，慌得她跑到裡間，躲起來偷偷換衣服。聽見忱鴦略微隐忍的喘息聲，顧婤來裡間，方知她不會穿襦裙禮服，急得小臉通紅。

卻是又因郡王聯想到了忱鴦。

畫面滅，顧婤情思恍惚間，眼前生出另一幅畫面來，昏暗的房間裡，自己着绯色長裙，立在屏風口，望着屏風裡的身影。這正是她經常在夢裡見到的景緻了,夢見十五歲的忱鴦。

畫面裡的自己，慢慢往裡間挪步，欲待看清忱鴦模樣。這時侍女在身旁喊：“太後娘娘，郡王在裡間換衣裳了。”她猛地驚醒，遽止步。

聽見腳步聲，忱鴦驚慌，急下幔帳，以手捂着胸前。清冷的聲音有些驚慌道：“皇後何事？”

次次回回，直把郡王認作忱鴦，想法實在荒唐了。顧婤抿了抿唇，想冷冷地說無事，聞郡王的聲音，甚是可憐，叫她想到忱鴦的模樣。心内萬分糾結，思量半晌，說道：“今日多謝你了。”郡王卻冷冷道：“不必，分内之事。”緊緊地攥着綢緞，用來束胸的綢緞，想到小時候，顧婤教她穿禮服，緩緩擡眸望她身影，隔着幔帳，身影朦朦胧胧越來越遠，忱鴦薄唇緊抿。顧婤來到門口，扶着廊下柱子，心跳如小鹿亂撞，不能平靜。

卻說小皇帝又提出把皇位禅讓于顧掔，這已是第二次“禅讓”，根據“禅讓”經驗，待第三次“禅讓”，顧掔便可接受皇位了。北周二十二年，冬，迎來北周皇帝的第三道“禅位”诏書，諸位北周的閣老大臣已簽字同意，隻待皇太後顧婤用玉玺在聖旨上蓋章了，而這也是顧掔稱帝的最後一步程序，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顧婤在書案前看書，這段時間，她不曾出門，時則坐在窗邊看書，時則坐廊庑下看雪。卻是又做了夢，夢見忱鴦在柳蔭下捧着書卷念詩，溫潤如玉的聲兒，悠哉悠哉的情。聽見她聲音，顧婤明媚一笑，往她跟前去。

這時卻下起了大雨，雨點噼裡啪啦的，漸漸地，這聲音變成雜亂的腳步聲，刀劍碰撞的聲響。看時，忱鴦被亂軍圍困，那皇上甚是昏庸，竟賜忱鴦白绫，令她自缢。忱鴦被迫自缢。

驚得顧婤大叫一聲，猛地醒來，情思尚且昏昏，入眸一片銀色。下了場大雪，遍地都是銀色，仿佛要把整個中原洗濯一遍，把這渾濁了五百年的亂世洗盡。玉花一片片，挂在枯枝頭，仿佛梨花開了，仿佛李花開了，仿佛楊花風裡飄，天下一片純白。

驚惶未定的杏眸，在庭苑内慌亂地尋找，一道颀長的身影入眸，着玄色長袍，如長竹一枝，玉立在一片潔白色當中，

如畫中人。墨發高束，側臉清冷，溫其如玉，皎如冷月。

顧婤夢裡的忱鴦，被昏君賜死，夢裡的顧婤，心痛若刀絞，待醒來，看見不遠處的郡王，幾昏死過去的顧婤，才慢慢地回過神，這時，顧婤已飛奔出數十步遠，與郡王不過幾丈的距離。

忱鴦驚擡眸，疑惑地瞧着顧婤，緩緩道：“怎麼了？”顧婤卻不說話，隻是盯着她瞧，如水杏眸，深沉似海，潋滟着淚光。問：“你究竟是甚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