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畫面裡的人兒,眼前忽見。
看時,玄裳長衫,豐緻玉立,款步走來。時,長雨綿綿,天色蒙蒙,眼前起霧,是忱鴦?是畫中之人?顧婤注視着她踱步行來,衣擺流動,清冷色掩映在衣袂間,不看她臉,隻說這清冷氣質,凜冽之氣,穿過空氣,逼近顧婤,心慌身顫,指尖狠掐衣角,杏眼清寒,内裡慌亂,停眸凝望。
又有幽深眸子映眼簾,使得顧婤的心突突直跳,擡眸往上瞧,長眉細目,淩厲五官,溫潤又清冷。她昂首舉目仰望晉王,彼則遙遙逡巡之。
唯四目相視,誰也不言語。妩玄在旁連喚,“表姐表姐,你與我做主,晉王笑我。”顧婤回過神,看妩玄。妩玄平時穿男裝,把身子裹在寬大衣袍裡,瞧不出身段,隻知她身量很高,此時着齊腰長裙,這裙子細長緊窄,把身段勾勒出來,又露出纖細脖頸,玉肌潔白如玉,白淨軟嫩,突出一片鎖骨,線條淩厲,肌理細緻。
恍惚之間,遐想忱鴦了,想她的身段,她的肌理,稍微細想,臉紅心跳,荒唐極了,遂收攝精神。
顧婤請她二人屋裡坐,初時,忱鴦不肯進屋,被妩玄玄扯着進來。三人外間坐,顧婤親自沏茶,妩玄在跟前撒嬌,“表姐替我央一央晉王,皇上令我到藏書閣整理書籍,我書讀得不好,藏書閣好多古籍,我都不認識,表弟書讀得好,叫表弟幫幫我吧。”顧婤笑的說:“你卻不必問我,求皇上去。”妩玄說:“皇上肯定同意,隻怕表弟不肯,表姐幫我求個?”顧婤嗔道:“你自個兒求。”
晉王自去歲進宮,于今将近一年,以顧婤對她的了解,晉王善詩文,好讀書,定肯與妩玄同往藏書閣。忱鴦也好讀書。她手裡的動作微頓,想道。
纖纖玉手捧青釉執壺,往青瓷杯裡斟茶,動作不緩不急,便若她的心,若止水,不生波,将晉王認作忱鴦,她不似初時那般的煩躁了,也不那麼抵觸晉王了。
“表弟跟我一起到藏書閣好不好?”妩玄纏着晉王。忱鴦冷冷道:“不行。”妩玄問:“為什麼?”忱鴦看了眼顧婤,垂下眉眼,道:“我要回封地了。”
茶水傾入盞内,其聲泠泠,似溪水潺潺,動聽美妙,輕緩平穩。屋裡一時寂無聲,沏茶之聲倏而止,繼而緩緩。妩玄一聽說表弟不肯,又來表姐跟前,纏着她替自己跟晉王求情。
沏茶的動作原就不穩了,經她這樣鬧,心一亂,執壺摔落地上,碎了。
慌得妩玄擔心地問:“表姐沒事吧?”無事,摔碎了倒好,那執壺在手裡顫顫巍巍的,小心地拿着,深恐一個不小心拿不穩,戰戰兢兢,實在惱人,不如碎了。
她一直将晉王認作忱鴦,這樣不對,卻忍不住想,心内糾結繁亂,方才杯盞摔得粉碎,心也霎時冷卻,冷靜下來,接受現實,晉王不是忱鴦,她回封地,跟自己沒關系。
既然想念忱鴦,何不到相府一趟,到她曾經的住處瞧瞧。
無論怎樣,今晚,一定要去原來的丞相府。
卻說顧掔篡周稱帝,建立代朝,封次子顧忱鴦為晉王。忱鴦之所想,與阿娘馮氏前往封地。是晚,她潛入原來的丞相府,找到馮氏,把心裡所想如實與之說了。而馮氏心裡所想,惟救出小姐馮惜,馮惜,忱鴦之生母,馮氏原來是她的丫鬟。馮氏不肯與忱鴦同往封地,且語之,“不救生母,汝枉為人子。”忱鴦幾次勸,馮氏都不為所動,趕着她回晉王府,不許她到這裡來。
忱鴦隻得暫時回,心裡卻想,過幾日再來勸說馮氏。
她繞過後院,來到相府的内宅。往日,她每每溜出後院到府邸内玩,為躲開仆人,隻能小徑走。這時,相府裡一個人也無,端的是自在。
忱鴦在丞相府邸信步,思想白日之事,在顧婤寝殿,她說自己就要回封地了,顧婤無有任何反應。卻是預料之内的結果了,未曾在乎過她,豈會在意她回封地,根本不會舍不得她,便不會有挽留之情。
不覺來到西廂房,穿過月洞門,進到院子裡,站在廊庑下,看門邊芍藥未開,耳邊冷風恻恻,心内甚覺凄涼,遙視對面,則長松幾株,高聳翠綠。
來到門前,掀起繡簾,上面之白玉珠子垂綏箓簌,進屋,昏暗陰冷,提着紗燈往裡走,有個書案,案上青瓷筆架多足硯,宣紙一疊,拿起看了,詩文幾列,字寫得漂亮,不肥不瘦,纖長流暢,筆力遒勁,神韻柔媚,濃淡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