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我沒能安撫住她怎麼辦?萬一我将一切搞砸了怎麼辦?我哪來的能力?
我該如何使用它?
直到另一隻溫暖而有力的手覆上來,艾瓦才感覺那無數的疑問和不安情緒被壓下。
“你有這個能力,艾瓦。我相信你,也請你相信你自己。”
紅色的眸子裡倒映着被怒火包圍的艾瓦。當艾瓦的手不再顫抖時,蘇知道,她可以放開她了。
“倘若我失敗了,您會怎麼辦?”向前走之前,艾瓦還是沒忍住問出口
“怎麼辦?”蘇坐在地上,一臉輕松神色,佯裝思考了一下,“還能怎麼辦?在這裡瘋舞至末日?”
艾瓦被她這回答逗笑,随後,她斂起笑顔,不再看蘇,向瘋魔狀态的莎道靠近。
莎道渾身上下都燃着暗色的火焰,她時而大笑狂,時而瘋狂怒吼,捂着冒火的眼睛,手指前方。
“是你的錯!你就是惡!你應當被清除!”她的聲音仿佛可以震碎這整個幻境,艾瓦看着面前失去理智的野獸,她又進了一步。
“别過來!!!”注意到艾瓦靠近時,莎道發出了警告。
“你要殺了我嗎?你要替那個混蛋讨回公道?!不行!那個家夥不配得到公道!”
“是他!明明是他導緻的這一切!他要求娶埃米莉,卻給不了她一個可依靠的家!他知道的…他知道埃米莉的身體因生育而受了傷,可他仍舊不管不顧誘騙她繼續生育,就為了生出一個兒子做他的狗屁繼承者!
當埃米莉為此反抗時,他卻認為她瘋了,讓那些要錢不要臉的醫生給她灌亂七八糟的藥,還把她關進?下室,他一次又一次把她抓回來關進地下室……!
“不僅如此,他還殺了她最後的孩子,強搶他家嬰孩…他何等的無恥!你為何站在他那一邊! ”
莎道指着艾瓦,神情猙獰,似為複仇而來的地獄惡鬼。
難以想象,這是從一個溫柔女士内心深處誕生的魂靈。
“可是…”莎道突然發出一聲哀聲,“她不想這樣啊…”
“聖主,”她雙手合十,流下兩串黑色的淚,“埃米莉如此虔誠地信仰着您,您為何不垂憐您的信徒?看她夢想被扼殺的失望,聽她身心被折磨的哀嚎,您為何不懲罰導緻這一切的罪徒!”
“莎道…”艾瓦試圖呼喚她,可莎道此時已全然陷入自己的世界,根本無法注意到她。
于是,艾瓦将步子邁得更開,直至觸碰怒火。
黑焰在頃刻之間纏上艾瓦的手臂,沒有想象中的疼痛,隻有洶湧的感情朝她撲打而來——那是無窮無盡的憤怒。
明明沒有經曆過那些事情,可艾凡卻能切身體會到莎道現下的全部真實情緒,她咬緊牙關,緊閉雙眼,盡力在理解這種情緒的同時還能保持自身的理智。
“埃米莉什麼都沒做錯,是你,讓她毫無準備地成為母親,是你,親手滅掉她黑暗生活中得之不易的希望,還是你,将她的靈魂撕成兩半! ”
“哈哈哈哈哈……!多麼可笑,狂妄的罪徒親手造就了自己的掘墓者!”
莎道掙脫艾瓦的手,将她甩向一邊。穩住身形後,艾瓦猛地睜開眼睛,淚珠随之而墜。
她全都聽見了,那些被黑夜隐藏的羞辱打罵與絕望呼救。
“莎道…!”她再次走向她。
“滾!别想讨伐我!那些幫兇聽無視她的求救,就别怪我以牙還…”
艾瓦不顧莎道的攻擊,握住她的手,讓她直視自己的眼睛,逃無可逃。“我理解的。”她哀傷地笑了。
“你們都是兇手!你們…”
莎道愣住了,全黑的眼睛盯着艾瓦,像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你怎麼可能理解?你如何能夠理解?”
體内的火焰被突如其來的水熄滅,那些可能複燃的餘燼,也統統被不可抗拒的水流帶走。
“埃米莉的影子,我理解你的淚水、嘶吼以及你由你而生的不熄之火。”
“希恩的肆意妄辦為緻使了埃米莉的悲劇,你正是從埃米莉的絕望之中誕生,是她的憤怒,是她在這世上最忠誠的守衛者。你一直待在她的身體裡,被她壓抑着,目睹她一次又一次關于她的悲劇的上演,直到埃米莉失去她最後的孩子而精神失控時,你才得以掙脫她的束縛,替她送了希恩一場完美的複仇劇,為此,你甚至不惜将自己的靈魂獻給惡魔。
“你很憤怒,希望自己的聲音能被他者聽見,因為你所求救的對象無一例外都不願意張口,你自己也随之被剝奪了言語的權利。你恨沉默,所以不惜一切地嘶吼,你想,要是能把所有的不公都撕碎就好了——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的确做到了。
“可為何你還會流淚?” 她輕輕抱住莎道,問她。
艾瓦将莎道臉上黑色可怖的淚痕擦去,自己的淚卻不停地掉落,如同斷線之珠。
“在黑暗中獨自忍受這些暴力,你們一定很害怕吧?”
莎道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嘴巴張了又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罪惡面前,她蹈滔不絕如同鬥士,在但面對理解時,她卻啞口無言好似嬰孩。
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精靈問過她這樣的問題。
你還好嗎?你一定很難過吧?你是不是不想這麼做?你讨厭這一切對嗎?
她又想起那些沉默的面孔,想起他們平日裡穩忍麻木的模樣,想起那位叫珍妮的小侍女害怕自己因偷食而被趕出城堡的眼淚。
“啊…”莎道痛苦地喊出聲,像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樣抱緊艾瓦。
他們明明和自己一樣飽受強權的壓迫,小心度日,自己卻将他們視為希恩的幫兇,殘忍将他們燒死。
希恩滅了埃米莉的希望,那自己呢?她斷送了所有還抱着一點可憐希望的生命! 那些這樣的她和兇窮惡極的罪徒又有何區别?
她在走了太久大久的黑路,憤與恨将她引向歧途,直到光明真正照拂至她身上,審判才最終降臨。
“我也錯了…我也是兇手…我變成了埃米莉最讨厭的樣子…!”
艾瓦感到更大的痛苦和悔恨,她用手安撫着莎道,希望能通過身體的觸碰來治療那顆被情緒吞噬的心髒。
“現在停下,你還有機會贖罪。”
“憤怒不是你的罪名,被放大的惡念才是你該彌補的過失。”
莎道身上的火焰沒有熄滅,周圍的火勢卻在逐漸減小,洶湧的憤怒被潮水裹挾着追去。艾瓦放開她——她成功做到了。
原來我的憤怒沒有錯嗎?
莎道注視着艾瓦,她很喜歡她淺金色的眸子,那裡沒有責怪,否定,也沒有高高在上同情的憐憫,隻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東西。按她的說法,大概…可以将其稱為理解吧。
所謂上帝聖主,會是她這樣的嗎?她想。
“你的呐喊是有意義的,我們聽見了,你對蒙味的反抗。”
嗒…有什麼開始碎裂。
莎道被火灼燒的皮膚開始掉落,她的靈魂即将被惡魔收回,這是她選擇的結局。
“謝謝你,提前結束這一切。”艾瓦說。
“願世上再無這樣的苦厄火海,我該去地獄接受懲罰了,但在此之前,我要感謝你,給了我這輩子從未得到過的理解。”
“唯一遺憾的是,我沒辦法參加埃米莉的舞會了…”
“就讓我接受最殘酷的刑罰吧。”
一聲哀笑掠過耳畔,莎道的位置上,隻餘一堆灰燼随風而散。
艾瓦閉上眼睛,調整好呼吸後,她飛向後方默默注視着一切的蘇。
蘇看着艾瓦向自己飛來,視線始終沒有從她身上移開。她看着艾瓦向自己遞過來的手,眼裡滿是笑意。
“你做得很好,艾瓦,我很開心,我這次是對的…”
嗯?”
地面開始劇烈烈搖晃,這個脆弱的幻境即将崩塌碎裂。
“沒什麼!”蘇很是愉悅地笑了一聲,她站起身,伸展開翅膀,抓住艾瓦的手。
“我說,我們該離開這個地方了!”
幻境轟然崩塌,她們回到了現實的書房裡。
“松手!艾瓦。”
醒來後聽見的第一句話就是蘇讓自己松手,但艾瓦感受着手腕處的溫度,模糊地想——明明自己才是被握住的那個人啊?
“陛下…不是應該您松手嗎?”
“在這之前,你先看看自己的手成什麼樣子了?”蘇簡直快要被她逗笑了。
艾瓦看着自己的手,它正緊緊握着匕首,刃身深入血肉,手掌處鮮血淋漓。
本以為割傷自己能夠離開幻境,看來上次隻是一次僥幸而已。
艾瓦慢慢松開握着匕首的手,血流得更快。蘇趕緊用鋒利的拆信刀割開自己的衣服,為艾瓦進行一個簡單的包紮。
神奇的是,血很快就止住了。艾瓦忍着痛,和蘇互相攙扶起來。她們看起來都很狼狽。
她們在角落裡找到了洛菲和瑪絲,她們滿面淚痕,仍然被困住過往的苦厄之中。
艾瓦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她蹲着洛菲和瑪絲的中間,牽起她們的兩隻手,然後閉上眼。
有源源不斷的悔痛湧入艾瓦的心裡,艾瓦緊緊閉着嘴,但她還是痛苦地跪了下去。
洛菲和瑪絲睜開眼,在看到艾瓦後,她們緊緊抱住了她。
蘇把情況簡單和洛菲她們說了一遍,在聽到惡魔化身被殺死後,她們都露出了笑容。
“那至少,這一趟沒白來……”她們相視一笑。
在瑪絲和洛菲整理自己的時候,蘇走到艾瓦面前,牽起她那隻受傷的手看了看,有點驚訝。
“止血很快?”她又看了看艾瓦額頭上磕出來的血口,那裡也沒有在流血了。
蘇想擡手碰艾瓦的額頭,卻又在半途收了回去。
“或許,這就是我的能力嗎?您說過,它是個體意志的放大。我想…保護我的朋友們,嗯…我是說,我們算是朋友了吧?”她稍微擡頭,看着蘇,小心翼翼地說。
“嗯,我們。”蘇笑了笑,她用“我們”這個詞來表達——她們已經成為了真正的朋友。
“我們”,真是一個美好的詞語啊。艾瓦開心地想。
或許蘇知道這副皮囊最開始的擁有者是誰,或許她們也曾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但她并沒有急于向自己詢問。
不管如何,蘇都沒有将自己當成一個造物,她承認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她認為她獨一無二。
苦厄火海的源頭已經燃燒殆盡,惡魔的化身也已經被消滅,一切都算是結束了。
她們在大廳中找到埃米莉,她獨自站在大廳中央,有些難過。
埃米莉看到艾瓦她們,更加失落了。
“這場舞會無法舉行了,抱歉,小姐們。”
“為什麼?”艾瓦問。
“這場舞會的另一個舉辦者,她在不久前告訴我,這場舞會無法如期舉行了,因為她要離開這裡,去另一個地方。”
“埃米莉,你想見見凱瑟琳嗎?”蘇突然說。
聽到凱瑟琳的名字,埃米莉失神的雙目重新恢複亮色。
“真的嗎?小姐,您願意帶我去卡奧爾見我妹妹?可是……希恩他不會允許的。他總是很忙。”
“現在,你隻需要聽從你的内心就好。”蘇向埃米莉說,又對艾瓦眨了眨眼。
艾瓦忍住笑意,她還不能熟練地掌握她者情緒的入與出,所以,此刻,她還是能感受到蘇的情緒。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開心。
“……那實在是……太好了呢。”埃米莉露出笑容。
“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那位女士,是她給予了我一個舞台,我永遠不會忘記它。”
“何時,我何時才能與你再次相逢?”
她開始閉着眼輕輕哼唱,為這未盡的舞會送上一首結尾曲。
“自由的舞台永不落幕,佩戴枷鎖的人啊,請你快快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