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内,水嘩嘩流淌,郁清把微涼的清水撲在臉上,他随手擦拭臉上的水珠,從面前敞亮鏡子中看見自己神不守舍的模樣。
他和沈研并不是第一次睡在同一間房子裡,甚至上次郁清心中坦蕩如君子,沒有産生任何越界的想法。但這次不一樣了,沈研已經明确向他表達過情感,而郁清也清楚自己離回應沈研隻需克服心中最後一重障礙。
這層關系讓兩人共處一室帶了點别的意味。
說實話,郁清非常享受他和沈研現在這種相處模式,親近又不失分寸,能暢所欲言又克制守禮地不去觸碰未知的感情上限。
可這偏偏又太像是朋友之間的态度了,郁清無法控制自己對獨占沈研偏愛的渴望,他揣測一切出現在沈研周圍的人,并對他們和沈研沒有更深可能而感到竊喜。
子禾的出現打破了這個平衡,沈研待他這位恩師相較旁人似乎有所不同。而在郁清的認知範圍,子禾的長相、年齡、對沈研的想法,一切都是未知——未知就意味着危險。
郁清不願承認自己基于這種可笑的理由比沈研更想要找到子禾,雲淡風輕的玩笑話背後藏的是他敏感的心。
這廂郁清在陰暗地糾結,那廂沈研乘興寫了一千字隻覺身心舒暢,他靠在進門來的第一面牆上,一下一下輕輕敲衛生間門:“還不好嗎,你不會是在裡面睡着了吧。”
郁清悶悶地“嗯”了一聲,給沈研開門,走出來之後他也不着急進被窩,望着眼前空蕩蕩的牆問沈研:“你對何貨郎說的那些話真像是小說裡才會出現的情節。可現實不是小說啊,要是我們最後一天也沒找到子禾該怎麼和他解釋?”
沈研隔着門笑了笑:“你猜他為什麼執着要在古城道上擺攤,而不是在網上發表續集。何貨郎同樣在用他的方式尋找子禾啊,我勸他的那些話隻是把他心裡的念頭勾出來,無論結果怎樣他都會接受的。”
郁清心中輕松了一點:“那就聽長雲姐的,明天咱倆去‘故知’出版社碰碰運氣。”
說走就走,第二天早上兩人随便吃了油條豆漿,步行前往兩公裡外的出版社。
季長雲說的那位姓馬的編輯起先拿忙當借口,不願意接見他們,直到報出季長雲的名字,她老人家這才騰出了一點時間。
“别來問我了,這些年為子禾來找我的作者就像是洱海的蝦米一樣多,我把我能說的都說了,可你瞧,有人找着子禾沒?要我說,隻要他不願意,就沒人找得着他!就算是看在長雲的面子上我也不能把他的地址告訴你們!”
沈研深谙把控距離之道,他想了想,換了個問法:“那您能告訴我們,子禾封筆的理由嗎?”
馬編輯臉上浮現出一種深沉的遺憾:“唉,我怎麼好胡亂議論他……是心病啊。”
意思是子禾停更并不是出于身體原因。沈研眼睛一亮,循循善誘馬編輯透露更多信息:“當年看小說的人,誰沒見過《叩燈尋路》那段輝煌。心病還須心藥醫,您總得給我們一個對症下藥的機會吧。”
“藥麼……”馬編輯喃喃自語,閉眼長歎一聲,側身讓他們看她所指的牆,整面牆竟是由書架裡的稿件構成,除了時間留下的枯黃外,那些紙質稿不染鉛塵,像是有人經常清理。
沈研經得同意,從架子上取了沓稿紙閱讀,紙上字迹清隽,一筆一畫力透紙背,内容正是《叩燈尋路》昔日舊章。
“七年前,子禾把他的手稿交給我,問我能不能出版,當時雜志上興盛的是散文和詩歌,我一看他這大長篇就覺得不行,讀者肯定不愛看,況且現在什麼人還用紙質稿啊,我替他發表還得再用電腦輸一遍。”
“可當我再仔細一讀他小說的内容,就知道穩了,沖他文章裡自然流露出的靈氣,這事我非得幫他辦成不可。”
馬編輯小氣,不讓他們多看,把子禾手稿放回書架時還不忘用布擦了擦,臨走時她意味深長拍拍沈研肩膀:“就沖你認真看子禾手稿這股勁兒,我送你最後一句話。”
“身邊人才是眼前人啊。”
從出版社出來,沈研和郁清路上沉默了許久,直至走到泊風居門口,郁清緩緩開口:“馬編輯話已經說得很明确了,我想你已經猜到了。”
“是啊,雖然之前多少有過猜測,但我一直不敢相信,”沈研的目光穿過門檻,水井,來到葡萄藤架下的秋千,季長雲穿着初見時那件民族服飾,抱着電腦不知在做什麼,挂滿銀件的頭飾靠在秋千繩索上,紅繡鞋随秋千在半空中一蕩又一蕩。
沈研不禁回想起何貨郎離開時留下的話。
“何貨郎說他不夠了解子禾,可他不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言正好猜中了最關鍵的一點。”
“子禾子禾,那不就是把‘季’拆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