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斯莊園古堡後方有一座山丘,連接着湖泊所在的草坪與草坪後面的樹林。
山丘起伏不大,沒有名字,因為比周圍的地勢高了些,所以莊園裡的人習慣性稱其為後山。
這裡環境清幽,平日裡很少有人來往,除了位置較遠,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這裡是溫斯公爵的女兒,柏的母親,安路易斯·艾莉絲的墓地。
墓地周圍有一圈陣法,隻對溫斯公爵,柏和伊麗莎白開放。
溫斯公爵來到那座墳墓前,望着眼前大理石雕刻的石碑,月光傾灑下來,在石碑上泛起近乎恒久的令人難過的光芒。
溫斯公爵沉靜了許久,淡淡說:“出來吧。”
周圍沒有動靜,隻有枝葉沙沙聲響,月光與風聲混合成一片曲調悠遠的交響曲。
十數分鐘後,溫斯公爵歎了一聲。
他擡手施放陣法,困住了那個企圖從這裡逃走的人。
伊麗莎白很快在陣法中顯出身形來。
她有着與柏極其相似的面容,淡金色頭發,精靈一樣剔透純粹的碧綠色眼睛,皮膚白皙,身材高挑而纖瘦,穿着一身緊繃的夜行衣。
伊麗莎白站在十幾步開外,與自己外公對望着,似乎依舊想從周圍的陣法中逃走。
她手臂上綁有袖槍,腰間别着好幾支魔法武器,黑色的緊身衣上繪有魔法紋飾,似乎也是一件獨特的武器裝備……
溫斯公爵看到伊麗莎白從腰間取出一枚解陣盤來,忍不住輕呵一聲,嗤道:“那小玩意兒要真能打得過我,你這段時間又何必選擇藏身在這裡——不就是仗着他們動不了周圍的陣法嗎?”
伊麗莎白微微抿唇,片刻後丢掉手中的武器,不情不願叫了句:“外公。”
溫斯公爵走近她,上下打量了一會兒:“瞧你瘦的,在這兒躲這麼久,也沒吃點什麼好的吧?小柏今天生日,家裡做了不少點心,也有你愛吃的,跟外公回去吃點?”
伊麗莎白搖頭:“我不去。”
溫斯公爵沉默了一會兒:“不去也行,我待會兒給你送點。你要在這兒待多久,用不用……”
“外公。”伊麗莎白打斷他,眼睛幾乎轉瞬間就通紅起來,咬牙問道,“我父母的生平幻境在哪兒?”
溫斯公爵看她半晌,在聽到“生平幻境”的那一刻,眼裡的關切已淡了些,化為某種無奈,歎道:“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伊麗莎白輕笑,抹了抹臉上莫名流出的淚水:“很早以前。我知道你殺我父親,從我手中奪走父母留下的生平幻境,又想方設法封存我的記憶……我不是柏,接受不了你僞造的那些其樂融融的假象!把我父母的生平幻境還給我!”
溫斯公爵搖搖頭,頗顯怅惘地說:“伊莎,你怎麼能笃定那是留給你的東西?我之所以封存你的記憶,也是因為你當時還太小,接受不了……”
伊麗莎白冷笑道:“太小?您也知道我太小?可您還是當着我的面殺了他!我知道您不喜歡他,甚至讨厭他與我母親的婚事——他對您來說隻是個外人,可他無論如何都是我的父親!”
溫斯公爵看着她,沉默下來。
他親手殺了蘇克萊因·洛維,并用這人臨終前的性命對柏和伊麗莎白的未來做了血祭占蔔,這件事早已跟柏承認過,柏一時難以接受,但始終也未對他産生太多怨恨。
伊麗莎白不同。
當初溫斯公爵對蘇克萊因·洛維下殺手時,原本處在昏迷中的伊麗莎白莫名醒了過來,無意間親眼目睹了自己父親在外公手中慘死。
年僅十三歲的伊麗莎白在驚愕恐懼中發出凄慘的尖叫。
溫斯公爵慌張回頭,原本想用“一念皆空”抹除小外孫女的這段記憶,但伊麗莎白的恐懼與反抗過于劇烈,遺忘咒在這種情況下極易對受咒者造成精神損傷,猶豫再三,溫斯公爵到底沒舍得下手,隻能退而求其次,用“鎖念咒”封鎖了伊麗莎白的記憶。
“鎖念咒”與“一忘皆空”不同,前者隻是将記憶封存,随時都可以用解咒術解開,并且難以抹除受咒者心中的潛意識。
所以伊麗莎白近乎本能的叛逆,内心深處始終潛藏着對溫斯公爵乃至整個安路易斯家族的不信任,這些抗拒與不安越來越深,最終成為執念,驅使着她離開溫斯莊園,成為姑父姑母的養女。
溫斯公爵還從她手中拿走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卷古老且珍貴的魔法卷軸,出自古代某位聖法師之手,用來承載主人的生平幻境。
變故發生前,蘇克萊因·洛維或許預感到了危機,曾将這幅卷軸交給伊麗莎白,囑咐她保管好這樣東西。
“父親說那是他跟母親最重要的回憶!你憑什麼把它拿走?”伊麗莎白沖外公咆哮道。
溫斯公爵神色無奈地看她:“那不是留給你的東西,孩子,你不該看它,那幻境中記載的并不是什麼好事情。我不會把它給你。”
溫斯公爵自然将卷軸打開看過,但很快他便将這段所謂的“回憶”永久封存在了路德皇帝的陵墓裡——一個再不可能被任何人打開的地方。
伊麗莎白:“我管它好不好!那是父親留給我的!你憑什麼要剝奪我跟柏對事情的知情權?這麼多年來我都在心驚膽戰地活着,我知道您對我做了什麼,而柏知道你殺了我們父親,知道你奪走我們父母留下的東西嗎!”
溫斯公爵輕歎一聲,如果伊麗莎白早就想起了一切,這麼多年來的隔閡、積怨、仇恨……
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外孫女不可能再聽進去他的任何解釋。
正如他當初在占蔔中看到的畫面,伊麗莎白将擡腳踐踏安路易斯家族的族徽,又在某一個瞬間,揮刀刺向柏。
溫斯公爵忍着心底的那點撕扯和疼痛,盡可能委婉地勸道:“你既然脫離了家族,逃婚的事情王室也沒有多做計較,如今反貓頭鷹組織在抓你,我可以護你一程,送你到東共和國去,至于那個林恩……我也幫你保了出來。這是外公最後能為你做的事情,伊莎,聽外公的話,以後不要再回來。”
伊麗莎白慘笑一聲:“對,A在抓我,所以我不得不躲到這兒來。但您也可以把我扔出去,總歸我已經不是安路易斯家族的人……如今看來,與塔利亞家的那場聯姻也不是非我不可,所以你當初為什麼非逼着我嫁過去?現在又說什麼保下林恩,呵,我憑什麼要聽你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