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道分明是在地底,此刻卻不知從哪裡吹來了一陣陣陰風,一時間風聲鶴唳,尖利刺耳的鬼哭狼嚎四處響起。
不遠處的牆邊,一簇簇微弱的藍綠色火焰忽閃着亮了起來,又鬼氣不足似的一簇一簇再滅掉,不斷有黑影閃過。江準看得到,那些全都是半化形的陰魂,不知道什麼原因終止了化形,就這樣以飄着的人形黑霧的形态出現,不人不鬼。
突然,江準感覺到大衣下擺被什麼東西勾到了。他眸光一凜,迅速出招,一道凜冽的鬼氣劈了出去。可是那東西甚至沒什麼力量掙紮就直接被纏上,轉瞬之間就被江準的怨氣絞地斷了氣。江準心下疑惑,蹲下身子看了看——是隻半個手臂大的蟑螂,沒來得及閉上的眼睛還閃着紅光。
就是隻蟑螂?江準皺了皺眉,覺得不太對,但此時此刻聲音确實又消失了,陰風也停了下來。他繞過地上的蟑螂屍體,小心地往前走。
那些陰魂對江準沒有任何威脅,幾乎近不了他的身。片刻,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次出現。這次比剛才近了不少,那短短兩分鐘的安靜讓它直接把所有力量都集中了起來。
江準腳步停住,右手手指動了動,等着那邪物離他更近一些,近到即将纏着他的腳腕往上爬……就是現在!
他身形靈活,踩着那邪物騰空而起,與此同時一陣黑煙自他掌心噴湧而出,頃刻間便擠滿了整個井道,絲絲縷縷飄動、收緊,纏上了腳下的東西。
那邪物這才真正現了形。她似乎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會被這麼大的怨氣纏上,從手開始往上瞬間現了原形,痛苦地尖叫着——
“你——你是誰,為什麼有這麼強的怨氣!”真聲是個女聲,聲音尖細刺耳,江準腳下踩着的東西,居然是厚厚一層頭發,還在蠕動着,上面沾滿了滑膩的液體。
“見鬼見多了吧。”江準嫌棄地退了幾步,手心一動,藍綠色的火焰在指尖燃燒起來,片刻燒了那團頭發,火勢沿着頭發往她身上引,她的整個形象完整地展現了出來。頭發之下的面龐仿佛常年被泡在水裡,慘白浮腫,臉上皮膚高一塊低一塊,眉眼甚至有些分不清,身體也腫脹到幾乎變形。
江準停了手,從手心湧出的黑煙透明度驟然拉低,變成了濃濃的黑霧,而後化形成一張黑網纏裹住那女屍,裹地隻剩個腦袋。他垂眼看着她,淡聲問道:“你是什麼東西?”
女屍:“……”
她面部猙獰扭曲,扭着身子企圖掙脫開那黑網,可惜一切都是徒勞,她越掙紮黑網收的越緊,直到感受到魂靈被絞碎撕裂的痛感,她才停止了掙紮。
江準就這麼看着女屍,表情淡然,仿佛他現在置身于一個很普通的環境,面前的是個很普通的人類。
女屍吊着眼睛盯着他,幽幽地開口:“你是冥界的人?”
江準擡了擡眼皮,不動聲色地繼續看着她。
“能有這麼純粹的陰屍氣,想必閣下在冥界地位不低吧,”停止了掙紮,女屍好像也開始無所謂了,聽起來放松了不少,“不過你既然是冥界的,那就殺不了我。”
江準眉梢一挑,笑了一聲:“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女屍也不介意,低了頭不再看他。片刻之後,她身上的黑霧竟開始變得稀薄,黑霧下的身體眼看就能沖破桎梏。
江準五歲通靈,六歲左右發現了自己體内的陰屍氣。最初看到有絲絲縷縷的黑煙萦繞在指尖時,江準很害怕,上學總是戴着厚厚的手套,一年四季都不摘。等那黑煙越來越多,手套開始壓不住了,江準才漸漸摸索出了收放陰屍氣的辦法,并嘗試着反擊纏在他身邊的各種陰魂。
二十年來,他的陰屍氣越來越得心應手,尤其是成年以後,他就沒碰到過能從他的黑網裡逃出來的陰魂。
江準眉心緊鎖,劈手揮出一道凜冽的陰氣直擊女屍。女屍身形壯碩腫脹,在狹窄低矮的甬道裡顯得很擁擠,也不甚靈活,但那密密麻麻的頭發卻靈活的很,隻片刻間便瘋長了數十米之長,翻滾着襲向江準。
明明這女屍陰氣也就一般,為什麼能脫離黑網?江準百思不得其解,一邊飛快地應對着鋪天蓋地的頭發一邊觀察着井道地形,一不小心一道陰氣劈到了井道的牆上,發出空洞的“咚”的一聲,接着就是牆體裂開的轟隆聲。
隔壁是空的!
江準抓準時機五指一收,一簇藍焰憑空燃氣,眨眼間燒掉了面前的頭發,接着他又是一道森寒的陰氣劈到牆上,斷裂處瞬間擴大,隻見黑影一閃,女屍扯斷被燃着的頭發之後再擡頭便已經找不到了人。
江準進了隔壁,額間冒着汗珠,站穩後立刻用黑霧把牆補上,原本飄渺的黑霧竟随心所欲地化成細密的填充物,将牆璧補得嚴嚴實實。
他這才喘了口氣,倚着另一邊牆璧緩緩坐在牆邊休息。許是剛才陰屍氣一下子消耗太多,江準這會覺得疲憊極了,剛坐下來腦袋就有些暈沉。這條新的井道不比剛才那條好多少,腐朽的屍體味道極重,鬼氣也濃重地令人喘不過氣,江準緊閉着眼睛按了會太陽穴,窒息感才減弱了一些。
突然,那些令人作嘔的味道好像慢慢散了,被一抹清爽的味道取代。
有人過來了。江準唰地一下睜開了眼睛,眼前隻見一雙修長筆直的腿,穿着一雙烏黑的中筒皮靴,再往上是黑色的大衣。
那人蹲了下來,五官精緻好看,輪廓清晰分明,長長的丹鳳眼輕輕彎着,薄唇微抿,好看的面容顯出幾分蒼白的病色。奇怪的是,他靠近之後江準就完全聞不到那些惡心的味道了,鼻尖被幹淨清爽的氣味萦繞。
“你誰?”江準全身緊繃,皺着眉看着他。
解行舟笑了笑,狀似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你一小家夥,不好好待在家裡睡覺跑到這種地方幹什麼?”
江準嗤笑了一聲:“你一病秧子不好好養病跑到這種地方幹什麼?”
“……”解行舟凝固了一瞬,非常自然地接過了話,“唉,不瞞你說我是誤入這裡的,不小心闖了進來,結果出不去了……”
他往江準身邊湊了湊,手指勾了勾江準的袖子,垂着眼睛可憐兮兮道:“我剛剛都看到了,你把牆打破過來的,你一定很厲害吧?能不能帶我出去?”
江準:“……”
休息地差不多了,江準起身,彎腰随便撿了根柱狀物,動了動手指,一簇藍綠色的火光立刻在指尖燃了起來,然後被轉移到柱狀物上,井道裡被照亮了許多。
江準把火把遞給他,說:“看着點路,别亂跑,死了我不負責。”
解行舟沒接,挑了挑眉盯着那火把。
江準:“??”
他低頭看了看,那柱狀物中間有點細,一端是粗的,另一端是被折斷的半截。搓了搓柱身,俨然就是一段……骨頭。
江準:“……”
他又把骨頭火把往解行舟手裡塞了塞,面不改色:“要麼你拿着這個,要麼你就什麼都看不見。”
江準夜間是能視物的,視力和白天也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