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不忍再說,喚着我的乳名,趕我出去,“乖,你去院裡玩。”
“去找那隻大黑貓玩。”
5、
妙妙?
妙妙。
我叫許清妙,這個名字緣自一句佛語:清淨莊嚴甚微妙,寶華香色皆圓滿”,又因我生來體弱帶病,怕養不大,“妙”中卻有一“女”字,若男孩以此為名,便有中和陰陽,延年長命之意,能更好養活,所以,養母不顧許章馳的反對,偏為我定下了這麼個名字。
我養母身體亦不好,産子後便染上沉疾,常年纏綿病榻,也無甚氣力親自看顧我,所以我小時是被嬷嬷帶大的。
在我五歲的時候,養母就過世了。
我那時還小,對她印象不多,已不能記起她的相貌,隻記得她應是喜愛吃齋念佛的,周身總漫了股檀香味,有時會用一雙帶着檀香味的素手撫撫我的頭頂,柔聲喚我,“妙妙”。
妙妙。
嬷嬷便也這般叫我。
聽起來像是在喚一隻小貓。
我實在是不大喜歡這個乳名。
所以每次嬷嬷喚我時,我要麼故意不答,要麼就裝聽不見,直到十三歲那年,我在王府後院,撞見了許桑衡。
他蹲在樹蔭裡,正抱着隻大黑貓,“喵喵、喵喵”地喚着玩。
我止住腳步,站在幾米開外,偷偷看他。
我認得他,他是府裡馬奴撿來的野孩子,從小就在府裡養馬幹活,是最平常的下人。
可他長得卻并不平常。
他的五官生得很是好看,雙眉修長疏朗,目如翡石點漆,薄唇微微上揚,帶着點兒淩俏的弧度,是極為俊朗灑落的模樣,身材則要更好,明明同我一般大,個頭卻已比我要高上不少,肩背也寬,總是直若翠松,便是隻穿了件輕薄的粗布衣裳,也是挺闊有度的。
而我卻身嬌體弱,從頭到腳,就連名字都像是隻小貓。
明明他是下人,我才是主子,可不知為何,我看着他,竟會感到一種自慚形穢的卑微感。
不敢靠近。
他并不知我存在,依然在逗那隻黑貓。
他待我向來冷淡,平常碰到他時,他總是不苟言笑,最多問一句公子好,可現在,他卻眉眼含笑地逗着那隻貓,還極是專注溫柔地喚它,“喵喵”。
喵喵。
妙妙。
就像是在喚我。
我耳根發燥,匆匆走過院落,直到走出好遠,還依舊沒有平息,我用手一摸,居然滾燙滾燙的,我的身後跟了一幹仆從,為了不讓人發現我的異樣,我隻好将腦袋垂得低低的,心思亂撞。
不知為何,從那年開始,我突然又有點喜歡上這個乳名了。
6、
我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沒有見到黑貓。
想想也是,這貓也同人一樣是通曉人氣兒的,再如何貪玩,也不會跑到這麼偏的地方來。
倒是我,走路走累了,就尋了塊幹淨點兒的地坐了一會兒,再站起來時,我兩眼發黑,外褲也濕了一層,尤其是裆部的那層布料,實在太薄,濕了之後幾乎全黏在皮肉之中,讓人極是不舒服,我想這裡反正也偏僻,并不會有人經過,就幹脆褪下外褲,提在手上。
我不是尿了褲子,而是有病。
我從一出生時,就患有熱疾。
這是一種怪病,發作起來時,皮膚泛紅,汗流不止,受不得一點兒熱,且随着年歲的增長,這熱症還侵入了心肺,害我常年咳嗽,無法根治,要總吸那些降火緩咳的草藥才能勉強止住。
我的那兩個庶母常在人後說我是個病罐子,長不大的,還叫我的兩個妹妹少同我來往,怕被我傳了痨病。
就連養父也不大願意跟我待在一起,縱然他以前并不知我身份,我亦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也鮮少會單獨見我。
所以,縱然我家世顯赫,養尊處優,可父母親情卻感之甚少,常年孤獨自處,除了照顧我的嬷嬷外,就隻有一隻黑貓作伴。
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對許桑衡犯了魔怔的原因。
前世,許桑衡在恢複身份之後,待我這個“冒牌貨”竟比從前更好,在其他人避我如瘟疫之時,也隻有許桑衡會踏入我的偏宅,照舊替我浣洗亵衣,哄我吃飯喝藥。
還會在我熱病發作時,絲毫不忌諱我的咳症,用冰塊涼捂涼自己的身子,将我摟在懷間降溫。
我喜愛許桑衡,護着許桑衡,在許桑衡惹出橫禍之後更是擅闖皇宮,求遍了所有該求之人和不該求之人,以命相許,以身相抵,甘願為他頂罪。
可就在許桑衡洗脫謀逆罪名之際,我卻被一劑熱藥要了性命,死在了他人的床上。
再度醒來時,一些莫名的思緒,湧入我的腦袋。
我這時才知,原來我所在的世界竟是一個話本,而我隻是話本中一個遭人嫌惡的病弱炮灰,許桑衡才是主角,是他故設大局,陷害于我,好光明正大地成為北燕之主。
而我則凄凄慘慘,一朝身死。
淪為笑柄。
7、
我提着外褲的手抖了一下,我想,這一世,我得離許桑衡遠一些。
我走得飛快,然而,正當我要一腳跨進偏宅主屋的大門時,就聽到一個清潤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妙妙!”
正是許桑衡。
他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