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替我安置好後,留下了兩個看着年歲不大的小太監貼身伺候我。
領頭的管事将這兩個小太監叫到一旁,親自耳提面命一番後,方才領人告退。
此時已值夜深。
兩個小太監替我前前後後地收拾起内殿卧房,其實内殿比外頭更為幹淨,幾乎無須清掃,隻要鋪上新的床褥就是了,我正環顧周遭,瞧得書房那邊好像有不少紙本墨硯,剛想進去看一看,就聽得卧房中傳來了一聲驚呼。
“許公子…奴才,奴才在床闆下頭發現了這個…”
我急忙走去,元熙和元靈慘白着臉,将一張畫像遞給我。
這畫畫得乃是一名女子,正在蘭華苑的臨水小軒倚欄遠眺。
女子墨發白衣,身形窈窕清麗,隻臉部的位置卻被人刻意用墨水糊了去,隻餘一團黑影,在夜間燭燈的映照下,一跳一跳的,看起來尤是吓人。
除此之外,這幅畫中,再無其他字迹,隻在右下角用朱筆印了兩字,“重月”。
19、
重月。
大宣長公主,當今聖上容峯長姐。
聽聞容峯小時并不得寵,隻同長姐相依為命,感情深笃。
容峯登基為帝後,便封自己的長姐容重月為大宣金尊長公主,極盡盛寵。
可惜,這容重月的命并不大好,竟于十九年前在宮中莫名失蹤,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難測。
話本中對容重月的描述不過短短數語,也并無甚波折故事,隻就是一個困囿于深宮中的可憐女子罷了,可…
她的畫像何故會出現在蘭華苑中,她同蘭華苑原先的主人之間又有何關系?
我望着這副詭異畫像,又思及常有人打掃和傳言鬧鬼的蘭華苑,想這當中的曲曲繞繞,怕是并非那般簡單。
20、
不過,此事到底同我無關。
所以,我将那幅畫像收去書房桌下的箱匣之中,又寬慰了元靈,元熙幾句,便讓他們早去歇息了。
可輪到我自己躺在這間内殿的卧房中時,卻怎也不敢閉眼。
我倒不是怕那鬼神無稽之事,而是因為心疾實在太重,雖在來京途中,我被容望逼着沒少喝藥,但再多的苦藥入喉,皆是無濟于事,我依舊少眠多夢。
隻要一阖上眼,前世之事便會反反複複來我夢中侵擾,緊接着,心中苦楚便會再度泛濫開去,一發不可收拾,我常哭喊着從夢中驚醒,卻發現自己依舊是孤身一人,心中委屈亦不知該同何人來說。
便隻能停燈向曉,抱影無眠。[注]
身子早有些撐不住了。
今夜,我大概小憩了不到半刻鐘,便又驚醒過來,心口沒來由地發悶,後背也因剛剛的噩夢而出了一身冷汗,黏在皮膚上,十分不舒服。
我有氣無力地爬起身,掩唇咳了兩聲,剛想喊元靈元熙替我備水沐浴,卻望見窗外洞黑一片,不見絲光,便想現在大概已是夜深,那兩人許也該睡下了,于是,我便摸黑起床,自己點了燭燈,打算去隔壁專用盥洗的小殿去接水擦擦身。
盥洗殿中一派沉寂,那罐我自燕王府帶來的香露就這般靜靜地放在架上,在月夜下泛出冷光。
我呼吸微窒,拿起那罐香露緩緩打開,奇異幽香瞬時撲面而來,隻嗅了這麼一下,便好似平息住了我的燥熱,可與此同時,我的心也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冰涼如鐵。
21、
入宮的前一日,容望照常派太醫前來給我看病,我拿出一罐香露和一錠金元寶,求太醫替我看看這香露當中究竟被加入了什麼。
太醫得了錢财,自然應允,他倒出香露中的液體濾去,隻剩殘留下來的粉渣,一一辨認,“看上去,便就是普通制香露所用的白檀香,薄荷葉,細辛…等等…菟草…此中竟有大量的菟草!”
太醫神色凝重,像是不敢相信,又将粉渣用手搓開,細細觀察後,才道,“沒錯,此種香露裡,确是被人用了菟草。”
“菟草…菟草是何藥…”
我心亂如麻,聲音發抖,連手都在止不住地發顫,我隻好兩手交疊,垂放在腿上,竭力掩飾住自己的慌亂。
“菟草傷腎。”
太醫看我一眼,才道,“若長期使用此等香露,草毒入身,便會破元洩-精,傷及根本,換句話說…”
“永遠不能再像一個正常男人一般口起口口。”
“許公子,你這罐香露是從何而來的?茲事體大,我要向四殿下禀告才是…許公子,許公子…”
“大人…”
太醫連喚幾聲,我才堪堪回神,眸光卻依舊渙散,怎也聚焦不了,直到聽說他要将事禀告給容望,我才又掏出一錠金元寶,沖他跪下陳情道,“此香露我絕不會用于殿下的,還請大人替我保守秘密。”
22、
是啊,這香露我怎麼會用在旁人身上呢。
這是許桑衡給我用的。
我從小皮膚嬌弱,不喜用皂角沐浴,常用香露。若是在日常所服的藥中做手腳,難免會被醫師發現。
而香露當中,香料甚多,本就可以很好地掩蓋毒藥,最是不易被察覺。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從哪一年開始偷偷将毒草加在我所用的這種香露之中的,總之,經年累月,草毒入體,我早已無法像個正常男人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