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梅若笙,你這般私帶暗衛進宮,真當這皇城的禁衛軍是擺設麼?今日之事,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是容望的聲音,又吵又急,含着滿腔憋悶的怒火。
“我乃皇子少師,四殿下你該尊我一句老師,或是,梅大人。”
梅若笙淡淡應聲,語調依舊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全然不在意容望的責難。
“呵,梅若笙,你别以為我不知你心思,自你接管武德司後,便借由這些暗衛專權行事,大宣的稗官朝臣,遭你毒手者,不計其數!我父皇能容得下你,不代表我也能忍你,你最好别被我抓住什麼把柄,否則…”
容望那向來玩世不恭的語氣中,此時此刻竟透出一絲狠戾,“我絕不饒你!”
“武德司乃聖上成立,長使之位亦由聖上親封,四殿下不服,大可去向聖上陳訴,何苦同我置喙不休。”
梅若笙古井無波的話腔中,終于帶上了些薄怒,卻不是為容望…
而是…
“黑羽,你既已為他輸送完了内力,還抱着他不放作甚?!”
武德司…
這是什麼?
話本中從未提及過這個,但聽容望所言,這應是…應是皇帝設立的某處監督朝臣的秘密機構罷…梅若笙…梅若笙同武德司又有何聯系?
我頭疼欲裂,企圖從他和容望的對話中拼湊出一些信息,但卻是徒勞無功,因為我實在虛弱,就連眼皮都好沉好重,我用盡了力氣,才勉強掀開半邊眼皮,後知後覺地瞧見自己現在正被一個男人半摟在懷中。
他寬大的手掌正抵在我的心口,從中源源不斷地為我輸送内力。
這内力很是奇怪。
不像那些遊俠雜說的話本子當中常描述的那種,剛強雄渾之力,反而極陰極柔,恰能壓制住我體内的熱意。
我好似舒服了些,嘤咛一聲,将眼皮睜大了,想要看清楚抱着我的男人。
36、
可惜,這個人戴了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臉。
男人臉上的黑鐵面具極大,漆如石墨,堪能覆蓋住男人的整張臉,口鼻處卻又镂空了一些,連接在脖口的鐵管則尖尖凸起,煞為駭人。
隻不過,男人露在面具外的那雙烏黑瞳仁,卻極是清亮溫潤。
我尚還未來得及思考,那名叫黑羽的黑衣人便松開了我。
他好似不會說話,隻沖梅若笙點了點頭,就兀自退隐到一旁。
我這時方才看清周遭一切和帳頂花紋。
竟然是回到了蘭華苑内殿的卧房當中。
隻這小小的的卧房裡,現下竟擠滿了人,有低頭不語的幾位太醫,有跟随容望前來伺候接應的春喜和幾位旁的太監宮娥,還有,雖與我相隔頗遠,卻一直在默默注視于我的梅若笙。
我側頭向外看了一眼,那黑衣人已經不在了。
想來,應該是某種暗衛之類,隻在主人有需要時才會出現,說不定正是他們剛才所提的……武德司之人… 那種莫名的熟悉感,想來也隻是我昏厥不清時所犯的錯覺…
我揉了揉眼睛,訝異發現自己受傷的手指也被人上過藥了。
元靈元熙也正在一旁躬身伺候。
而容望見我醒了,立時飛奔至我床側,拉住我的手,切切問我道,“妙妙,你到底怎麼了?何故會忽然暈倒?你生了什麼病?為什麼不舒服都不告訴我!”
大概是太醫跟他說了什麼,容望不再像前幾日那般同我賭氣了,眸子裡全是說不出的擔憂。
我懶得理會,無非還是那些個陳詞濫調,短命之兆的車轱辘話,我聽都聽膩了,可不知是不是我的表情實在太過平靜,容望眼中的擔憂居然一點一點化作心疼,幾息後,他竟攬我入懷中,輕撫着我本就不剩多少肉骨的脊背,寬慰我道,“别怕,妙妙,宮裡有最好的太醫,最好的藥材,無論你生了什麼病,都會好起來的。”
我低垂眼睫,默而不語,任他抱着。
“還有,你以後别總摳弄自己的手,今日都流出血了,太醫說給你敷過藥了,讓我瞧瞧,血可止住了?”
容望拉住我的手要看。
我這時才動了動身子,不想讓他碰我,容望哪裡肯依,将我的手攥得更緊,掙動間,袖口飛起一角,堪堪露出右腕腕骨那塊鮮紅的燙疤。
落在胎記的那塊斑痕之中,猶如紅梅印血,生生紮眼。
容望呆了一呆。
他目光有些發直地盯着那塊燙疤,好半晌才開口問我,“許清妙,這塊燙疤…是如何來的?”
“我記得,當初我寄居于北燕王府時,你手腕上還沒有這塊疤痕的。”
37、
這塊燙疤是對我年少癡心一場的懲罰。
不僅在手。
亦留在心。
其實,我并不喜歡身上留疤,但我天生便是疤痕體質,極易受傷留疤,所以我十分愛惜自己的身子,平日裡隻要是傷了磕了,都會立即用藥細細塗抹,連死皮痂印也會用特質的軟膏祛得幹淨,除了腕間的那塊燙疤,整個身子上都未曾留下過何傷痕,因我總覺得好好的身體若留了疤,便是如同白璧蒙塵,看着十分的不舒爽,若像許桑衡那般渾身是傷則更是醜陋。
隻這塊燙疤因着時間太久消不去了,且每每想到自己是因何留下了這燙疤,又想到自己那些一廂情願的天真情意,我便隻覺發恥,因此,我鮮少會将這疤痕輕易示人,無論嚴寒酷暑,縱我再是畏熱,也都會将袖口拉好,遮得嚴嚴實實。
現在,容望扯住我的袖口,不準我拉上,将我這塊燙疤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空氣之中,就好像是将我曾經那顆雀躍年少的心剜出,捧在手上向其他人炫耀,“你們看啊,我就說許清妙蠢笨吧!這個小痨病鬼,我不過随口誇他幾句,他就巴巴地往我身邊湊,還不是想要攀圖富貴權勢,和上京裡那些接近我的人也并沒有什麼兩樣,當真是又賤又無趣!”
說罷,再将我的心擲到腳下,踩得稀爛。
我能感覺到周遭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就連梅若笙也在目不轉睛看我腕上的這塊燙疤。
我愈發難過,嗫喏着唇瓣,對容望道,“是我不小心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