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康啟仁說話的間隙,老闆就已經給他打過幾次眼色了,隻是他酒意上頭又認為自己受到了挑釁,所以并未注意到。
等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老闆更不能直接阻攔他,否則就無異于在打他的臉。
算起來,康啟仁跟他也是沾親帶戚的,且跟在自己身邊這些年,他的能力算是可以的。
康啟仁和實習生,孰重孰輕,他還是很清楚的。
但他不便說話,隻能朝丙丁微微颔首,後者心領神會。
丙丁和康啟仁算是平級,他也沒有資格做個态度強硬的裁判,隻能充當和稀泥的和事佬,這也符合他在員工心裡一貫的定位。
“康總喝多了,你别放在心上。”丙丁面帶歉意,放緩了語速,對楊夢一道:“今天難得整個公司一起吃飯,大家高高興興的,不如你也喝一杯咯?”
丙丁說完,依然放松地望着楊夢一。
他的底氣來源有二,一是這件事到底丢的不是自己的臉,圓不下來,也是康啟仁面上無光;二來這個楊夢一是他面試進公司的,這段時間的工作也能看出是個聰明人。
所以此刻的丙丁,認為她必然會應允,以至于當楊夢一遲遲不動時,他竟一時不知該怎麼辦。
楊夢一面帶微笑地望着丙丁,任憑對方的神色如何漸漸染上詫異與心急,都不為所動。
他們這桌是店内最大的桌子,在日料店正中間,加之這番動靜不小,周圍已經有不少人瞟着他們,竊竊私語了。
眼見康啟仁臉色不虞,又想說些什麼,老闆作壁上觀這麼久,也終于不得不下場。
他很清楚,這事再鬧下去,會更不好收場。
老闆蜷起食指,在桌上叩了兩下,淩厲的眼神刮過康啟仁的臉,但開口卻是笑:“你喝多了。”
後者一臉不忿,但到底沒再出聲,将話頭硬生生噎回肚子裡了。
老闆都下場了,桌上的人更是醒了大半,雖然都沒講話,但彼此間在用眼睛瘋狂發電報。
作為公司裡掌握最高權力的人,他自然不會隻說一方,見康啟仁閉嘴不言後,老闆的視線轉向了那位實習生。
“小楊是吧,”老闆嘴角噙笑,語氣淡淡道:“年輕人有點棱角不是壞事,我很欣賞你。”
楊夢一早練就一身銅皮鐵骨,再惡意不屑的眼神都傷不了她半分,更何況她清楚,老闆的此刻的行為不過是警告。
盡管對方的眼神不算溫和,但她的視線也并未遊移,直直地望進老闆的眼裡,不躲不閃,不卑不亢。
忽地,楊夢一笑笑并站了起來,探過身去,徑直拿起康啟仁手邊的半瓶酒,朝這位在公司這個小生态環境裡最有話語權的人晃晃酒瓶。
“謝謝您的欣賞。”
說罷,她視線不動,望着老闆,對瓶吹完了剩下半樽酒。
待她将瓶子又放回桌上時,輕輕的一聲響向周圍人證明,這瓶子是真的空了。
這便是赤果果的打臉了,但打的是康啟仁的臉。
果不其然,此刻康啟仁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表情猙獰,但礙于老闆在場,又不敢說話,面上越發狼狽。
其他同事大氣不敢出,隻想靜靜做隻猹,生怕自己會被炮火波及。
不管康啟仁如何憤怒,但這新人倒是很維護了自己的面子,老闆對此很滿意,眼神裡逐漸帶上幾分真心實意的欣賞。
但沒等老闆說話,楊夢一又再次示弱道:“感謝老闆和公司這幾個月對我的栽培,今天能跟大家一起吃年夜飯,我也十分榮幸。”
見老闆沒有說什麼,她又繼續道:“但我的胃的确不太好,這不,我得先告辭了。不然待會胃疼醉酒一起發作,怕擾了大家的興緻。”
在場的人都是人精,隻是修煉千萬年和剛剛成精的區别而已。
老闆很懂她的言下之意,剛好他也怕康啟仁再生什麼事端,便語氣慈祥地關懷道:“沒事,你不舒服就先走吧。回家注意安全哦。”
得老闆應允,楊夢一拿上自己的大托特包,又在加維醉醺醺的眼神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最後款款離去。
出了餐廳門,被外頭的冷風一吹,楊夢一怦怦直跳的心髒逐漸恢複平緩。
她知道的,方才離開的時候,衆人的目光都釘在了自己身上。
但她已經懶得去分辨那些目光的具體含義了。
其實今日這酒,她大可以犟到底,一口不喝,老闆也不能拿自己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