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沒事吧?”車夫停下來,回身關切詢問宋玉酌。
安靜的巷子裡惹出這樣大的動靜,按理來說,該引起夏欹和那位郎中的注意。
偏那兩人自顧自說着話,仿佛當他們這輛黃包車不存在似的。
宋玉酌胸膛劇烈起伏,不敢去看夏欹,她怕夏欹身上會帶着槍一類的武器。
哪怕赤手空拳,她也不是夏欹的對手。
她是切身領略過的。
想起過去那些事,在這頗為炎熱的仲夏日,宋玉酌竟生生打了個寒噤,雞皮疙瘩驟起。
所幸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夏欹還沒嫁給阿哥,沒有進宋家的門。
這麼一想,她冷着臉坐回座椅,又從衣兜摸出一塊大洋給車夫,指尖忍不住微微發顫。
“師傅,麻煩你,改道去驕明醫藥行。”
“現在就走,馬上!”
車夫不知發生何事,見宋玉酌催得急,便趕忙接過錢,利索地拉着人往目的地去了。
宋玉酌一顆心高高懸着,離開小巷之前,她手指緊握成拳,耳朵幾乎豎起來去聽身後的動靜。
她害怕夏欹會追過來。
就這樣恍恍惚惚,不知過了多久,黃包車穩穩停在驕明醫藥行門口。
車夫見宋玉酌坐在車裡久久沒有反應,就上前提醒她:“小姐,到地方了。”
宋玉酌這才回過神,斂眸跳下車,三步并作兩步,一路朝着醫藥行裡間沖。
隻是跑到一半,她突然像是想起什麼,又跑了回來。
宋玉酌趕忙叫住要走的車夫,又給車夫塞了塊銀元。
“我想請您幫個忙,您的誤工費我會付的,請您跟我進去一趟。”
……
這個時候,醫藥行的夥計要麼在後門忙着搬運貨物,要麼就在前邊整理清點貨架上的藥品。
大家都是認識宋玉酌的,知道宋玉酌是他們東家的妹子,于是态度上都對她很尊敬。
“我阿哥呢?”
“回二小姐的話,東家在後院……”
這頭夥計話還沒說完,宋玉酌便領着人急着朝後院小跑了過去。
一衆人都對宋玉酌的火急感到疑惑,卻也礙于東家的威嚴,并不敢多嘴說閑話,疑惑了片刻,也就各忙各的了。
要知道醫藥行這份工作可是很緊俏的,像是宋玉霖這樣大方又體貼員工的東家也十分難找,故而他們都很珍惜。
天氣炎熱,宋玉酌心裡焦灼,跑得也着急。
于是出現在宋玉霖面前時,光潔的額上滿是晶瑩剔透的小汗珠,連鬓角的頭發都打濕了。
她微喘着氣,連帶嗓音都有些變調:“阿哥,這回我看得真真切切,一定不會有錯,夏欹大腿上也有刀疤,她就是那個女人,她在騙你!”
聞言,宋玉霖先是吩咐夥計去倒兩杯水,一杯給車夫,又将宋玉酌和車夫帶到裡間,把夥計端來的水遞到宋玉酌手裡。
他聲音溫和,安撫道:“先喝口水,壓壓驚,再與我慢慢說。”
宋玉酌喝不下去,握着杯子的手不安地抖動,眼眶隐隐泛紅。
“我方才去大飯店的路上,碰見了她,她穿着一條舞女才穿的高開叉旗袍,跟一個郎中買藥膏,要驅除腿上的刀疤!”
“我們現在就去大飯店找她對質,她總不能今天拿了藥,疤痕立刻就消除幹淨了。”
“腹部的刀疤是手術造成的,那麼大腿呢,她身上有那麼多的問題,阿哥,你萬萬不能娶她,不然我們家就完了!”
見宋玉霖隻是沉默,一個字也沒回答,說到最後,宋玉酌急了。
“阿哥,你不相信我嗎,我不會騙你的!”
宋玉霖歎了口氣,“阿哥怎麼會不信你。”
四年前的那宗案卷顯示,那個女人被捕後,最終是送到了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去結案的,後續,聽說是槍決了。
具體情況如何,他派去上海的人還沒回來。
所以就目前而言,夏欹的身份還隻是存疑,暫不能扣實是那女海匪。
那個女人已經被槍決的事,宋玉霖還未曾對妹妹說過,他知道,不把切實有力的證據擺在眼前,妹妹斷是無法相信,不能安心的。
宋玉酌理解宋玉霖的顧慮,畢竟那是阿哥未來的妻子,于是隻能看向杵在一旁端着水杯,手足無措的車夫。
“師傅,您剛才在小巷子裡也瞧見了的,對不對?有個穿高開叉旗袍的女人,她大腿上有許多刀疤!”
車夫卻被宋玉酌這番話給問懵了。
平日裡他拉車的時候都是極認真的,鮮少亂看,隻盯着路況,唯恐絆着石塊或踩進坑洞,把客人摔着。
若是摔着客人,恐怕這一個月的活兒就白幹了,嚴重些,車行是要請他走人的。
别說是高開叉旗袍女人的大腿和刀疤了。
他甚至都沒留意剛才巷子裡站着幾個人,對方又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全心的注意力都在打翻食盒的宋玉酌身上,生怕客人責怪他拉車不夠穩當。
車夫是老實本分的人,編不出謊話。
他局促不安地将水杯放下,擦了擦手才把宋玉酌給他的銀元拿出來,恭敬的遞過去。
“小姐,對不起,銀元還給您,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沒了旁人作證,宋玉酌覺得自己的話可信度低了很多。
她有些失望,仍舊是給了車夫一塊銀元,希望他不要在外面說起這件事。
等車夫離開後,宋玉酌在屋内來回踱着步子。
宋玉霖見她如此,知道這件事如果不能有個了結,玉酌這陣子怕是又要睡得不安穩了。
考慮再三,宋玉霖最終還是讓了步,沉聲開口道:“你現在回家,去叫上墨雪,我正好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完,然後我們大飯店門口見。”
墨雪是宋玉酌的貼身丫鬟,家生子,她阿爸在宋府做管事,姆媽則跟在何須眉身邊,還有個哥哥,叫寶禾,是宋玉霖的貼身小厮。
墨雪打小就在宋府裡,陪伴着宋玉酌一起長大,感情頗深,宋玉酌很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