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鎮建在綿延千裡的太青山的山腳下，連通着一條官道，是去陽陵城的必經之路。這安平鎮因着招待來來往往進城的行人積累了數百年的财富，所以生活頗為富足。

不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安平鎮上既有富庶之戶，也有縮居破廟、以小偷小摸為生的貧苦乞兒，阿雲便是其中之一。

他今年十二歲，一年前跟着一隊運貨的貨商來到了安平鎮，見這裡人來人往很是繁華就留了下來。隻是他離家時才不過九歲，并未習得一分半點的手藝。為了活下去，他隻能學着路邊的那些乞丐，拿着缺了一半的破碗沿路乞讨，就連那隻破碗也是他在一個老乞丐屍體旁撿到的。

在這安平鎮裡有不少像他一樣的乞兒，有些是附近山村裡被丢棄的女娃兒，也有些是在被拐賣途中逃出來的。他們年紀小，勢單又力薄，争不過長期蝸居安平鎮上的老牌乞丐，因此要麼是轉投了這些老牌乞丐，要麼就是和其他乞兒一起合作幹起了小偷小摸的勾當。

在這兩者之間，阿雲選擇了後者，因為前者大多會被他們折斷手腳，而這隻不過是因為過路的行人在看到這樣的孩子時往往會多施舍那麼幾個銅闆。

阿雲怕疼，他不想被折斷手腳，所以選擇跟在小虎哥後面做一個扒手。

小虎哥比他年長兩歲，腦子活絡又身手靈活，總能摸到不少好東西，久而久之，身邊就聚集了五六個乞兒，他就是其中一個。

聽小虎哥自己說，他是十三歲那年偷跑出來的，因為他爹總是往死裡打他，他一怒之下就離家出走了。走的時候還拿走了他爹藏的私房錢，隻是沒過多久他就花得一幹二淨。為了填飽肚子，他就去偷去搶。剛做這一行的時候，他腦子笨、手也笨，總是被人逮到，打得他渾身是血。可後來他就學聰明了，專偷那些落單的、即将出鎮的人，摸東西的手也練出來了，總是能出其不意地從人家身上摸出個錢袋、玉佩來。

小虎哥說這些時，總是眉飛色舞、唾沫橫飛，俨然是将這些當成自己的豐功偉績。

而每當這時候，阿雲就和其他小乞丐一樣排排坐在那裡，睜着大眼睛認真聽他講，偶爾會和其他人一樣給他鼓掌、喝彩。小虎哥頗為受用，常常揮舞着胳膊豪氣沖天地對他們說他一定會罩着他們。

小虎哥人很好，也很講義氣，阿雲在來到安平鎮後就一直跟着他。

他們白天會去街上閑逛，尋找目标，遇見合适的人就上手，而晚上就會在安平鎮最北邊的那座破廟裡彙合，将偷來的東西給小虎哥，最後由小虎哥去找熟人賣掉換錢。

雖然阿雲已經跟了小虎哥一年，可他卻總是學不會手法，每回都是來不及出手對方就已經先一步離開了，氣得小虎哥次次對着他破口大罵。但即便如此，小虎哥還是沒放棄他，隻是不再讓他嘗試做扒手，而是讓他回歸老本行，乞他的讨去。

小虎哥重新給了他一個碗，雖然破了一角，但好歹是比上一個好看又好用多了。他讓阿雲站在街上，看準人後就端着碗上去。

小虎哥說：“你過去把碗遞給他們，然後擡頭就是哭，反正你長得還行，他們說不定會多給你一點兒。”

阿雲就按照他說的做，果然有幾個婦人見他哭得凄慘，就随手給他施舍了幾個銅闆，雖然少，但好歹也算是有了。

這天，假哭了一整天的阿雲哭餓了，他就從碗裡僅有的兩個銅闆中拿出了一個去了北街街西的一家包子鋪那裡。

包子鋪的攤位上正站着一個紮着兩個丸子頭的小丫頭，見阿雲來了，動作利落地從冒着熱氣的蒸籠裡拿了一個大包子給他。

“阿雲，來，給你。”小丫頭一臉慈愛又心疼地看着他。

這小丫頭叫王二丫，是這個包子鋪的二女兒，年紀比他還小一歲，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喜歡這麼奇怪地看着他。

已經對王二丫臉上表情見怪不怪的阿雲伸手接過，又順手遞上了一個銅闆。

他拿着包子坐在包子鋪旁邊的拐角處，大口大口地咬着手裡的包子，吃得很香。

王二丫就坐在他旁邊，雙手撐着腦袋看着他吃包子。

“你這樣不行啊。”王二丫看了他一會兒，很老成地歎了口氣，“你應該去學一門正經的手藝，乞讨是養活不了自己的。”

這個話題他們已經聊了無數次，他知道二丫這麼說是對他好，可是……

阿雲一邊吃一邊回她：“可是我隻會乞讨，而且我沒有錢。”

王二丫知道他說的是事實，隻能面色糾結地不再說話。

她思考了一會兒，突然感慨了一句：“這世道，真不是人活的……”

阿雲奇怪地偏頭看了她一眼：“你在學你娘嗎？”

據他所知，這種話一般都是上了年紀的婦人才會說的。

王二丫被他問得一噎，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憤憤道：“認知啊認知，認知是多麼的重要！”

阿雲滿頭霧水：“什麼人指？我的手指怎麼了？”

王二丫無語，她起身拍了拍身後的塵土，轉身就走：“算了，反正說了你也不懂。”

阿雲見她重新回到攤位，一臉奇怪地将剩下的包子塞進嘴裡，嘀咕道：“說什麼呢？”

他重新拿上自己的破碗離開了包子鋪。

街道兩側均是一些開着店面的小攤小販，門口支起的半人高的木闆上放着各種各樣的東西，有五顔六色的綢緞、也有新鮮的蔬菜、還有好看的糕點……

瓜果香、油炸香、飯菜香等等味道全争先恐後地往他鼻子裡鑽。

阿雲咽了口口水，強迫自己轉移視線。

身上的錢不多，他吃不了這麼好吃的東西。阿雲心中明白自己的處境，隻能低着頭快步離開，好不容易拐到一個角落裡，他才松了口氣。

”它是不是快死了。”有一道稚嫩的聲音突然從前方傳來。

阿雲擡頭看過去，看到兩個穿着開裆褲的男娃正圍着一個黑白相間的什麼東西。

“死就死了，一隻貓而已。”另一個男娃混不在意地回他，說這話時還拿了根樹枝在那貓身上戳了戳。

“喵嗚……”地上的貓氣若遊絲地叫了一聲，仿佛下一息就會死去。

聽見聲音的阿雲不知怎麼的，心裡突然一緊，他快步跑過去，喝止了那兩個人的動作：

“不許動它！”

兩個男娃被吓了一跳，直接丢下手裡的樹枝就跑，跑了兩步後回頭見是一個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就又停了下來，其中年長一些的男娃嚣張道：“你一個乞丐，憑什麼管我們！”

阿雲皺起秀氣的眉毛，他俯身撿了根粗樹枝，在地上點了點，放狠話吓唬他們：“還不走？信不信我現在就揍你們。”

男娃見那根樹枝比他的胳膊還粗，頓時就被吓住了，他拉着自己弟弟，邊後退邊色厲内荏地兇狠道：“你敢打我，你給我等着，我去把我爹叫過來！”

阿雲“哼”了一聲，拿着樹枝又敲了敲地面，揚起很高的灰塵，吓得兩個男娃一句話也不敢再說，轉頭就跑，沒過一會兒就跑得沒影了。

阿雲扔下樹枝，蹲在了那貓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