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雨季。
白鳥覺與繼國緣一、再加上鬼化從良的繼國岩勝這兩人一鬼的詭異組合已相處得很是融洽。
他們這些年陸續輾轉各地,過着夜晚殺鬼白天休息的颠倒日子,總體來說竟也算得上惬意。
繼國岩勝剛開始時還對白鳥覺态度很是拘謹,似乎是有某種頑固的尊師重道情結在作祟;但在自信滿滿發出挑戰卻被女人揍趴了十數次之後便徹底敞開了心扉(物理),果斷成為了一名性格執拗但刻苦好學的好沙包(劃掉)徒弟。
雖然青年貌似極其偶爾的時候會有些介意白鳥覺的性别,并在繼國緣一完全不理解的方面“痛斥”女人的“離經叛道”。
但是繼國岩勝的原話要委婉許多,或者都要稱作苦口婆心了。
“夏季暑熱,下次我命人搬來些貯藏的冰塊。所以白鳥大人您納涼時還是…别去溪邊浣洗了罷。”
“白鳥大人請閉眼,這種貨色還是交給我們來就好。”
“緣一這麼稱呼于禮不合,您應該糾正他才對。”
……
時間長了,白鳥覺大呼繼國岩勝竟有潛藏的老媽子基因!或者說多年的武家教育已經讓他把對強權者的尊重考量刻進了骨子。
而對此兄長濾鏡百米厚的繼國緣一隻是微笑:“兄長大人一直很溫柔的。”
白鳥覺:……你騙鬼吧!
除了向着老媽子方向飛奔的繼國岩勝,緣一還是充滿擔憂,隻不過擔憂的對象卻變了一變。
在發現鬼化後的兄長除了貪睡以外完全和之前沒兩樣之後、他便放下了對岩勝的注視,改成了一天24小時不間斷地守在白鳥覺身邊,似乎生怕女人一轉眼又要消失不見。
(天知道白鳥覺睡覺到一半醒來就冷不丁發現繼國緣一小可憐那雙清透空茫的卡姿蘭紅色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時候到底是有多麼驚恐!
她發誓這輩子都不再随便鬧失蹤了……
才怪!
本來确實想着等繼國岩勝情況穩定下來便離開的白鳥覺心中簡直苦不堪言,
“緣一……你可以不用看那麼緊的。真的,我保證不會再丢下你不管。”
當她又雙依次睡到一半被吓醒之後終于忍不住虛弱地狡辯:“所以讓我睡個好覺成嗎?”
繼國緣一沉默兩秒,很認真地——
搖了搖頭。
“上次你也這麼說。”他說着,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腮幫子微微鼓了鼓。
白鳥覺滿頭問号,想了半天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十幾年前在她剛把緣一撿回來的時候,貌似大概也許……是提過那麼一句。
“天啊,那都多少年的老黃曆了。饒了我吧。”白鳥覺摁了摁眉梢,果斷坐起身來。
她點燃桌子上的油燈,為自己和緣一倒了杯水,又做好了促膝長談的準備。
昏黃的燭光跳動兩下,兩人的面容都籠罩進這片柔暖的光暈裡,變得柔和。
最後白鳥覺端正了神色看向繼國緣一,問道:
“你知道我不會老死,對吧?”
繼國緣一輕輕點了下頭。
“那你又在執着我些什麼?”
白鳥覺直白地歎了口氣問,面上有些苦惱:“你看、鬼王現在也不會出來了;緣一你前陣子也已經過了二十五歲;現在還有你最喜歡的兄長陪着……你大可以安穩度日,找個溫婉的妻子攜手度過一生、擁有自己的孩子或者開家小店、教一教劍士,乃至随便幹些自己喜歡做的事。”
女人一一列舉,試圖為這位親手教導出來的孩子羅織出能打動他的廣袤生活願景。
但,
“這都不是你。”
繼國緣一卻隻是注視着她,一雙剔透又空茫的眸子似乎什麼都沒看,又似乎什麼都已然看盡。
而此時這雙眼睛裡,正倒映着白鳥覺一個人的影子。
白鳥覺心頭微顫,最終隻餘下深深的歎息。她知道她這次再無法将人抛下了。
“罷了,隻希望你之後不會後悔罷……長生啊,其實是一場漫長的道别。”
她擡起手,輕輕撫上眼前青年深紅色的發旋。
而繼國緣一垂下頭,神色安然恬靜。
于是在反複确定過白鳥覺這次絕對沒有突然鬧失蹤的打算之後,繼國緣一總算是恢複了正常、從一天24小時跟随模式銳減到了18小時閃現。
雖然還是有點子頻繁,但神色間也總算真正放松下來,有了幾分安然度日的舒緩。
……
又一個普通的白日。
雨聲噼噼啪啪地敲擊着窗棂,白鳥覺正在靠窗的屋子裡面百無聊賴地撥弄着眼前的書頁。
外面山風漸起,乳白色的霧氣順着林葉的縫隙漫上屋子。
被水汽浸潤過的樹葉泛出一種油亮醉人的流光,空氣裡到處是蒼翠又清冷的氣息。
女人瞥向窗外,仿佛能隔着層層疊疊的樹影看到一早下山前往鎮子上采購的繼國緣一與繼國岩勝兄弟兩個相攜歸家的身影。
然而林葉重疊繁茂,并不能望盡。
白鳥覺合上眼睛,剛想小憩片刻——
不知何時起,四下突然一片死寂。
所有的聲響驟然消失了。
雨聲風聲樹葉的沙沙聲全然不見,雨絲詭異地靜止在天穹。
仿佛自白鳥覺身周出現了一個萬物寂然的空區,每一絲生機與聲響都要剝離。
白鳥覺陡然睜眼看向天空。
她隔着懸于空中的雨幕,望向這個世界的彼端——;
琉璃色瞳孔視野的盡頭、天與地的交接地、茫茫渺渺的蒙昧處乍然破開一道窄縫,像是被撕開的書頁、又像是掀開的布景,裂口處正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濃黑。
白鳥覺頓時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劇烈牽引。
霎那間,仿若有五道強烈的吸引力順着彼端的裂縫源源不斷地傳來,像是要把她徹底帶離這個世界。
就在白鳥覺恍然間就要順着這股牽引離去之時,突然,
“救…救我……!”
虛無蒙昧之間,跨過那道玄之又玄的概念,白鳥覺驟然聽見了一個極其微弱不明的聲音。
那聲音倏忽而至,在耳畔炸響,想仔細聽的時候卻又恍然是否是一種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