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聞,烏質勒首領是遭人下毒,才會病倒的?”
洛北居住在突騎施牙帳的第三日,天空已經放晴,他從突騎施牙帳向外望去,高原萬裡,山脈綿延,碎葉川不知疲憊地奔湧向西,滋養着河流兩岸的數個城市。
金雕在他頭上蜿蜒盤旋,追逐天空中翺翔的一隻鷹隼的幼鳥,洛北看了一會兒兩隻飛鳥上下盤旋,才把目光投向說話的男人。
這人約莫四十歲年紀,中等身材,膀大腰圓,黑發綠眼——正是阿史那家族子弟的标準長相。
“是忠節将軍吧?”洛北已認出他的身份,低頭向他道禮,“我曾聽過将軍在陣前以一當十,吓得拓西可汗望風而逃的事情,可恨始終與将軍緣悭一面,如今終于相見了。”
他顯然對忠節的戰績知之甚詳,此刻娓娓道來的正是忠節生平最得意的一戰,忠節的闊臉上露出笑容:“洛司馬擡舉在下了。我隻是個會打仗的粗人,比不了洛司馬的妙手回春。對了,烏質勒首領如何了?”
他繞來繞去,還是把話題繞回了烏質勒頭上。洛北知他是要試探自己,面上隻是一笑:“首領已無大礙,隻是需要休息數日,便能複原。至于下毒之事,确實是真的。”
忠節做出一副做作的驚訝神态:“這,這是真的?誰那樣大膽,敢在突騎施牙帳内毒殺首領?”
洛北搖了搖頭:“我暫時也不知道,不過忠節将軍,這三天裡,你不是第一個來試探我的人。”
阿史那忠節被他當面拆穿,也不惱怒,隻是撤下了那副故作的爽朗謙卑模樣,正色與他對話:“除我之外,還有誰?”
“烏質勒首領的另外一個兒子遮弩,首領的近臣康孝哲,還有他的衛隊長蘇祿将軍。”
忠節冷笑一聲:“遮弩是害怕娑葛入繼首領之位後會殺死兄弟。蘇祿是擔心自己要為烏質勒的中毒負責,康孝哲是個沒有根基的粟特人,若是沒有烏質勒的扶持,他手下那點軍隊在西域根本就不夠看的。”
“那你呢,忠節将軍,你來試探我的目的是什麼?”洛北伸出一隻手臂,金雕盤旋而下,乖巧地落在他的肩上。
他轉過身來,與金雕一起望着忠節的眼睛:“我猜,将軍是想早做打算,好在烏質勒去世之後先發制人。”
他目光灼灼,搞得忠節很不自在。但忠節終究是執掌軍隊和部族多年的大将軍,見他一語道破,幹脆利落地吐出了實情:
“不錯。我是打算早做準備。我是阿史那家族的子孫,神狼的後裔,念在烏質勒戰功赫赫,勞苦功高,屈居烏質勒之下也就罷了……憑什麼對他的兒子俯首稱臣?!當我在外征戰的時候,娑葛在牙帳裡享受絲路上的财富。我的将士子民流了血,衛護的卻是娑葛的地位,我不甘心!”
洛北輕輕歎了口氣,類似的話,他在過去不知聽過多少。阿史那家族的子弟們雄心勃勃,人人都認為自己具有天命,生來便應當作為所有部族的主人。因此草原上總少不了征伐和流血。
“洛司馬,如今你願意支持我與娑葛分庭抗禮,我可以出黃金百兩答謝。”忠節見他不答,幹脆地一揮手。
黃金百兩,隻為了要他的一個支持?真是好大的手筆。
洛北搖了搖頭:“忠節将軍,我隻是大唐的使臣。即使在使團成員中,我也是最年輕的一個,恐怕無法在這樣的大事上發表意見。”
“我知道!我也為解琬和郭元振備下了厚禮,還請洛司馬為我在他們面前美言幾句。”忠節道,“若是洛司馬需要……我可以……”
“我不需要。”洛北斬釘截鐵地打斷他,“我也勸忠節将軍一句,你雖是烏質勒手下的大将,卻是胡祿屋部的監國吐屯,與突騎施部族毫無關系。一旦你和娑葛開戰,突騎施内部有再多的矛盾,都會一緻對外——憑你的兵力,不會是他們的對手。更不要說……你手下還有多少胡祿屋部的子弟肯供你驅策?”
忠節勃然變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将軍的話,便會借此時機上表奏請朝廷,願意将麾下部族内遷到北庭,歸北庭都護,興昔亡可汗阿史那獻統轄。”
“阿史那獻将軍是室點密大汗的九世孫,也是阿史那家族的神狼後裔,向他俯首稱臣,并不辱沒身份。”
“而後,我會自己帶着家人入朝為皇帝宿衛。将軍,憑你現在的部族兵馬,封一個公侯爵位,得一個禁軍大将軍的職位還是綽綽有餘。”洛北冷笑了一聲,“若是一拖再拖,拖到胡祿屋部新任首領長大成人,入朝觐見。你這個監國吐屯還有幾分價值?”
他說完,也不等阿史那忠節答話,自顧自地帶着金雕,走回突騎施牙帳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