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目鬼玶安靜地看四月一日君尋,沉默半響,終于開口問出長久放在心裡的疑問,“您記住那麼多人的記憶,不會感到痛苦嗎?”
“哈哈,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來了?”
四月一日君尋怔愣,不由反問回去。
“因為我有種感覺,如果這個問題不問出來的話,以後可能沒有機會問了。”
百目鬼玶認真說,“況且,君尋先生并沒有故意隐瞞。”
高大的青年往前走了兩步,拉起店長纖細的手腕,帶他走到庭院裡,指着房梁上的裂痕道:“這裡已經裂開了,我不相信店長不知道這點。”
他都沒稱呼熟悉的“君尋先生”,而是換成“店長”。
“以店長您對店的愛護程度,怎麼可能讓房梁裂開?”
他松開抓住店長的手,看那處泛紅,心中疑惑,他并沒有用多大的力氣,手腕不該留下痕迹才對,想起先祖們日記裡記載過的事,眉毛立刻皺起,急切問:“店長,您的身體?”
“我的身體沒事。”
四月一日君尋輕輕揉了揉手腕,笑道:“過一段時間就好了。昨晚我已停止了對店的維持,現在這樣子,不過是體内的力量一時無法控制而已。”
“像靜曾祖父記錄的那樣?”
百目鬼玶緊蹙的眉毛并沒有立刻舒展開。
“沒有那麼嚴重,我很愛惜我的身體。”四月一日君尋輕笑,“昨晚上你的祖父的祖父的……”
店長忽然低下頭認真思索該怎麼在百目鬼玶面前稱呼遙先生,最終無果,隻好無奈地苦笑,“糟糕啊,我不知道你該如何稱呼遙先生的輩分。”
“先祖。”
百目鬼玶默默補充,“今天早上出門上班的時候,爺爺就跟我說下班後不用回家,來一趟店。”
“是麼?你的爺爺和你說過這些話啊……”
四月一日君尋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轉頭看西邊的落日,紅得瑰麗又短暫,“我沒記錯的話,你爺爺如今也七十多歲了。”
“七十九。”
“七十九啊……”
四月一日君尋收回遠眺的視線,轉而看庭院裡茂盛的植物,聲音很輕,仿佛風一吹就會消失,“人生天地間,若白駒過隙,你爺爺快進入彼界了……”
“……是。”百目鬼玶斂下眼睑。
爺爺的身體近幾年确實很不好,不然也不可能不來店裡。
寺廟裡突然來幾位客人,出來接待的也不可能是身體情況糟糕的爺爺,之所以這麼說,隻是爺爺沒辦法過來而已。
百目鬼玶耷拉着腦袋,想起在家裡躺着難以動彈的爺爺,又想起早上上班前爺爺說的話。
“爺爺他不想讓您看到他的樣子,并沒有别的意思……”
百目鬼玶艱澀地解釋。
“我知道。”四月一日君尋輕輕點頭,“他不想讓我看到他的老态,我已經十幾年沒在店裡看到過他了。”
百目鬼玶沉默不語。
“我還記得你第一次來店裡,就是你爺爺帶你來的,問我有沒有寓意好的名字,我和你爺爺翻字典,翻了好久,最終給你取了‘玶’。”
四月一日君尋走到庭院,趁夜色還沒出現,将晾曬的衣服都疊起來,百目鬼玶站在他的身旁,替他拿衣服。
“爺爺對我說過,你們翻閱的字典還是海那邊的國家,說‘玶’是一種玉,諧音‘平’,你們都希望我能平平安安的。”
“是啊,一眨眼就過去那麼多年了。”四月一日君尋側身又放了一套衣服在百目鬼玶手裡,“歡迎我去你家做客嗎?”
“嗯?”
百目鬼玶呆呆地看四月一日君尋,沒什麼表情的臉流露出錯愣和不可思議。
“什麼?”
百目鬼玶不敢置信地問。
“我說,我能去你家做客嗎?”
四月一日君尋一字一頓,含笑的眉眼是極其嚴肅的請求。
“店長、不,君尋先生,您怎麼突然就……”
得到相同的問題,百目鬼玶卻語無倫次起來。
“我想出門。”
四月一日君尋輕聲說,“有些事情既然知道了,如果不去做,就很可能會後悔。”
“所以,您已經決定好了嗎?”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四月一日君尋又疊好一件衣服,放到百目鬼玶的手上,“我沒有故意隐瞞啊。”
“但那隻是猜測。”
百目鬼玶漸漸被高出眼睛的衣服擋住了視線,隻好側着身和四月一日君尋說話。
“那你怎麼猜出來的?”
四月一日君尋有意逗百目鬼玶。
“我将箱子放到您的房間裡,看到您的房間是空的,蝴蝶窗簾、蝴蝶屏風、煙鬥……很多東西都不見了,庭院裡也沒有,客廳裡也沒有。您大概将它們都收拾起來了。”
百目鬼玶一邊解釋,一邊看空蕩蕩的衣架,見衣服都收完,偷偷松了口氣,結果瞥見店長含笑的眼睛,又挺起腰闆拿穩衣服。
“好了,不逗你了。”四月一日君尋踮腳,雙手取下高過百目鬼玶頭頂的衣服,“因為我要離開了。”
“所以今天才打掃嗎?”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之前沒有打掃過一樣。”
“我沒有……”
“是是,你沒有。”
四月一日君尋走在前面,百目鬼玶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跟着。
“記住那麼多人,對我來說是一件痛苦又甜蜜的事啊。”
百目鬼玶突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