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單車你行路去學校啊?”江廣榮揮揮手走出房間,“你愛要不要。”
江擴跳下床把房間的門摔上,又把新自行車推倒在地。
來香港這麼久,江擴唯一的發洩方式就是對着那扇開不了的小窗悶聲流眼淚,活像個被逼嫁人的深閨怨婦。
白天在街上毫無目的晃悠的時候,江擴的情緒還能穩定些許。可到了晚上獨自一人對着那扇小窗偷偷飲泣的時候,江擴才不得不承認,自己想家了。
老家那排滿是煙火氣的老厝,每天對着柴米油鹽拌嘴的爺爺奶奶,喜歡對着院子裡那棵芒果樹唱歌的堂妹,每逢過節在村口搭的那個潮劇戲棚子,還有一堆村裡的小夥伴。
當某天忍耐到了極限,江擴動了逃跑的心思。
“撲領母的江廣榮,撲領母的香港,見鬼去吧。”江擴反鎖上門,開始整理幾件從老家帶過來的衣服。
大清早江廣榮跟幾個跟屁蟲出去做生意,江擴從床上爬起來看了一眼手表,七點五十分。
回大陸需要穿過長長的紅磡隧道,穿滿是煙火氣的九龍城區,再經過新界各個地區,到達香港海關口岸,那邊就是自己真正的家了。
江廣榮另外兩個跟屁蟲還在沙發上小聲打着呼噜,桌上放了幾個啤酒樽。
江擴悄無聲息拿一個舊塑料袋随便裝上幾件衣服,蹑手蹑腳出了門。
逃跑計劃正式啟動。
二十多分鐘後,江擴到了貴族學校附近的一個地鐵站。貴族學校現在大門緊關,那個夯貨中學生估計正在班裡上課。
江擴對着學校大門愣了好一會,才鬼鬼祟祟鑽進地鐵站口。
地鐵站裡人來人往,上面挂着一堆繁體字和英文交錯的牌子,江擴越看越頭疼。最後終于找到入口,正要闖進去,又被一個穿制服的人攔住了。
“刷卡先啦。”那人說。
“啊?什麼?”江擴用潮式普通話愣愣問道。
“八達通啊。”那人切換成港式普通話一臉不耐煩說。
“什麼扒大桶?”江擴一頭霧水。
“沒有八達通?去那邊買币。”那人朝那邊幾台機器擡了擡下巴。
“我沒錢。”江擴沒好氣地道。
“沒錢就學人家搭地鐵,回家拿錢再來吧。”那人白了江擴一眼,轉身離開了。
“撲領母,這什麼鬼地方,搭地鐵還要扒什麼大桶,裝什麼呢。”江擴一邊憤懑罵着,一邊朝地鐵口走去。
江擴在路邊找到一個車站,對着漸近的叮叮車揮了揮手。
上車的時候,江擴見司機沒有要求付錢,松了一口氣。正想走到離後門最近的位子坐下,思索片刻又走回去問道。
“這輛車能去到海關口岸嗎?”
“不能。”司機語氣平淡回答道。
江擴憤懑地捶了一下旁邊的柱子,在司機的注視下從前門跳下車。
晃了大半個上午,江擴依舊在貴族學校附近徘徊。快到中午了,那個夯貨中學生這會估計在食堂吃飯。
太陽越來越毒辣,江擴跟隻狗似的伸舌頭散熱,拖着軟綿無力的身子走到書店歇息。
店裡的老伯伯正拿着個放大鏡看報紙,見江擴從門口走進來,笑眯眯放下手中的放大鏡。
“我能喝杯水嗎?”江擴問。
老伯伯拿了個紙杯給江擴倒了一杯溫水。
“謝謝。”江擴接過水,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接着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這裡要怎麼去海關口岸?”江擴放下水杯問道。
“很遠喔,要搭地鐵或者打的士。”
江擴休息半刻,又抱着一袋衣服,站到路邊學路人招手,終于攔下一輛的士。
“去哪裡?”司機問。
“羅湖海關口岸。”江擴說。
的士司機瞥了一眼後座這個渾身圍繞着陰郁氣息的大陸男孩一眼,緩緩開了車。
路途遙遠,江擴最先還在糾結車費的問題,經過紅磡海底隧道的時候才淺淺靠在車窗睡了過去。
再次睜眼的時候,車已經到了海關附近。
“到了,”的士司機停下車,對身後的江擴說,“三百二十。”
“港,港币嗎?”江擴支支吾吾問道。
“嗯。”
“我沒錢。”江擴說。
司機的臉肉眼可見的氣成青色,江擴又在司機準備破口大罵的瞬間開了車門一溜煙跑了,剩下司機在後面狂按喇叭。
終于到了海關口岸,江擴卻陷入迷茫。
要怎麼回大陸?自己沒有通行證,沒有監護人,要怎麼通過海關?
偷|渡?要怎麼偷|渡?遊泳過去嗎?自己好像是挺擅長遊泳的。
腦裡冒出偷|渡這個詞的時候,江擴忍不住打了個與此刻天氣格格不入的寒噤。
偷|渡是犯法的。他還想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死也不能變成他的流氓親爹那副德行。
在海關附近徘徊了将近一個鐘,江擴也想不出任何不經過海關也能合法回大陸的方法;最後隻好倚在一根鐵柱子前,對着海關對面遙不可及的的建築牽着嘴角慘笑。
逃跑計劃居然卡在最後這一關。
江擴生平第一次遭受如此滅頂的絕望,也是第一次鐵鐵實實發現孤身一人在香港這個地方是多麼卑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