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卻總想不明白,前世恩情為何,老僧口中蠢物又為何?
另有那粥,想必是給黛玉的。
林海唯有帶着黛玉先回車中,又待黛玉轉醒,好生哄着黛玉将粥喝下。
米粥看似昏黃,黛玉喝時卻另有一番滋味,并不覺得有什麼難喝。
這粥喝過,林海也不見黛玉身體好了多少,隻見得黛玉夜間睡得安穩些罷了。但又隔了一段時日,林海總不見黛玉犯嗽疾,要請大夫來看,隻道黛玉連丸藥也不必常吃了,林海方知那老僧的粥有奇效。
黛玉當日雖早早暈倒,後來卻也從父親口中聽得詳情,知道什麼“蠢物”一說。
林海不知端倪,黛玉卻在怔忡之時,想起當日初見寶玉。她尚未見到寶玉,隻聽得寶玉腳步聲,就想不見那蠢物也罷了。
彼時她隻想那寶玉是個憊懶人物、懵懂頑童,讓她姑媽都需特意叮囑她,莫要多招惹寶玉,省得生出事端。
後來見了寶玉,黛玉雖也曾感其頑憨,卻甚少想起當日那昙花一現的蠢物稱呼,還是如今聽得林海說起這些,她才朦胧地想起這些事來,暗暗揣度老僧口中的蠢物是否指寶玉。若那真是寶玉,前世恩情又是什麼?
黛玉總想不明白。
轉眼已過了正月。
賈母又要派人來接黛玉。
林海本還怕黛玉春季易犯嗽疾,禁不住路途奔波,正好如今黛玉身體好了不少,他也就安心讓黛玉到賈家去。
隻一點,林海卻是千萬個不放心。
他從科舉出身,又與賈政性情相投,都喜讀書人。往日聽得寶玉如何不愛讀書,他想着那不過是賈家的事,自有賈政教導兒子,不必他這遠在異地的姑父多事,且念及寶玉年幼,他才沒有多想。
可薛蟠來到林家後,又多給他帶了些賈家的消息,他如何不擔心自己女兒和寶玉相處多了,又生出什麼事端?
如今還是小兒女年幼,不礙事。若大家都大一些,他們隻是兄妹之情也罷了,林海斷不樂意黛玉和寶玉有些什麼。
林海說了又說,也不知黛玉究竟記住多少,隻看着黛玉所坐船隻遠去。
榮國府中好歹有賈母這老祖宗在,賈母又和賈政住一起,賈政不擅俗務,為人卻正派,賈家下人再怎麼荒唐,也不敢過分。
若非如此,林海便是設法尋一家世清白的續弦,也不好再将黛玉送到榮國府中。
林海這回命了家人陪着黛玉上京,再給京中親友送信。他聯絡了讀書時的同窗好友,請其教導薛蟠功課,不必薛蟠再到揚州來,隻管在京中請先生。此外,他還命家人暗歎探甯榮二府名聲。
黛玉這一走,送黛玉的家人又未曾回轉,林海愈發将心思放到公事上。
他奉命當着巡鹽禦史,依照律令,當上幾年,總該卸任。巡鹽禦史一職,權利雖大,卻如欽差大臣般并無品級,他的官位仍以蘭台寺大夫為主。
若無黛玉之憂,他一心為民效力,為聖上盡忠,并不求到何處任職。京官固有京官的好,在外也有在外的好。但如今又要為黛玉考量,林海不免費心,要讨一個出路,以便日後調回京中。
黛玉到得京中,又見賈母,賈母因又命人将湘雲請來,一時間好不熱鬧。
黛玉給大家都帶了禮物,各人亦有禮物回贈。
待寶钗将自己舊日做的針線也送給黛玉為禮時,黛玉瞅着寶钗送的東西,不急着收起,倒将寶钗瞧得不好意思了。
寶钗送的東西,與衆姑娘并無什麼不同。要說隻回黛玉如今送的禮,實無不妥之處。
偏寶钗被黛玉這般瞧着,就想起黛玉先前讓薛蟠帶給自己的帕子。
她自那夜不知為何做了幅奇怪的畫後,再想着給黛玉備别的回禮,卻總想不出,每每要想,就想到那塵封的畫。
黛玉本也不在乎那點身外物,不過與寶钗分别多事,再見之時,寶钗還是那淡淡模樣,年輕姑娘家卻偏要做那穩重姿态,她就不喜罷了。
寶钗不過臉色微變,黛玉已笑着将東西收起,與姐妹們說說笑笑間,又命着下人将自己新帶來的東西一一放好。
一時間姐妹都要散去,湘雲也跟着探春她們出去了,黛玉悄悄拉了寶钗的手,不讓她走。
房間裡再無旁人了,黛玉方拉着寶钗坐下,緊貼着寶钗悄聲問:“我前兒送你的東西,你可瞧見了?”
寶钗被她這麼一問,更是面紅耳赤,一心懊惱為何知道賈母命人去了揚州,竟還不快些備好給黛玉的回禮。
黛玉見她如此,已知她定是瞧見了,便笑道:“你拿到就好,我隻怕那東西落在旁人手中,惹來不便。你既拿到,我也沒什麼要問了。”
她說着起身,整理衣服,又到書櫃旁邊,翻看書籍去了。
寶钗猶自想,自己前兒給黛玉挑出的那些玩意,能有什麼抵得過黛玉那手帕的心意?
她總準備不妥,無非覺得那些東西都是俗物,比不過黛玉那手帕罷了!
門外忽地傳來湘雲笑聲。
“寶姐姐還在?”
原是湘雲已從探春等人那邊回來,知道寶钗還在。
她噔噔噔跑進來,笑問道:“寶姐姐,你今晚可要和我們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