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長安街上香火氣終于散盡,可持久籠罩在長安城上的那股那股蕭瑟之意卻依舊揮之不去。
清晨
晨曦微光沿着屋檐灑在庭院中一衆人身上,為她們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
橋妧枝立在院中,神遊天外。
昨夜她睡得太晚,今日就顯得有些萎靡不振。
橋夫人隻以為她大病初愈,打不起精神,于是彎腰将一截手指大小的朱砂葫蘆挂在她摻金珠線宮縧上,又用手反複壓了幾下,猶有些不太放心,“改日再去古樓觀求個桃木牌回來,也不知這朱砂管不管用......算了,先用着,這段時間,切記不可離身。”
許久沒聽到回應,橋夫人也不在意,隻專心将少女腰間一連串的宮縧梳理好,一起身,卻見橋妧枝正偏頭看着牆角出神。
立秋剛過,少女臉上的絨毛在柔和日光下看得分明。
橋夫人下意識跟着她的目光看去,待看清那處時,禁不住蹙眉。
相府院牆壘得高,牆邊長年沒有陽光,平日裡最是陰暗,隻偶爾生長些雜草苔藓。
好好的看那裡做什麼?
橋夫人眼皮一跳,不由得提高音量,“脈脈?”
橋妧枝猛地回神,下意識問,“怎麼了?娘親。”
橋夫人為她将額前的碎發整理好,柔聲道:“剛剛在看什麼?”
“沒...沒看什麼。”橋妧枝磕巴了一下,有些心虛。
橋夫人細眉輕壓,卻沒再說什麼,隻小心将她帷帽上的輕紗放下,柔聲道:“午間天氣依舊熱,小心些。你不願人跟着便算了,隻是要早些回來。”
橋妧枝點頭應下,拿起靠在牆邊的油紙傘向外走。
沈寄時收起扇子,跟在她身邊。
他靠近的瞬間,四周溫度便突然降了下來,不知從那裡吹起了一陣涼風。
橋妧枝眸子微擡,餘光能看到身側男人的肩膀。
他很高,在這個角度,她能清楚看到他有些泛舊的領口。
橋妧枝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曾幾何時,沈寄時走在她身側時,便是這樣。
步伐微滞,她想的出神,未曾注意前方,不巧在邁出門檻時直直撞上一人。事發突然,橋妧枝重心不穩,向後倒去。
下朝歸來的橋大人一驚,連忙去拉,可惜一把年紀,來不及反應,伸出手時已經遲了。
知道自己必摔無疑,橋妧枝猛地閉上眼,卻不想沒摔在地上,反而栽進一個有些冰涼的懷中。
“女郎小心。”
男鬼拖住她腰,不費吹灰之力,就那麼輕輕往上一托,穩住了她的身形。
天氣炎熱,橋妧枝鼻尖冒出了幾顆汗珠,動作間順着鼻尖滴下,穿過了沈寄時的手掌。
沈寄時目光一頓,唇角微揚,緩緩抽回手。
一切發生的得太快,橋大人反應過來見女兒沒事,先是松了口氣,随後見她似要出門,不禁問:“昨日才退了燒,怎麼今日就要出門?”
橋妧枝仰頭掀起帷帽輕紗,嗫嚅道:“半個月前去書局訂了一批書,定了今日去取,很快就回來。”
橋大人憂心: “為何不派下人去取?”
“書訂得多又雜,恐下人搞錯,還要磋磨。”
聞言橋大人神色稍緩,叮囑了一句早去早回,便越過她進了府邸。
橋夫人心有餘悸看着這邊兒,見夫君走近,皺眉問:“剛剛那一下,脈脈怎麼沒有摔倒?”
倒像是被人拖住了.......
“自然是穩住了。”
橋大人不以為意,從袖中拿出一張宣紙,得意地遞過去,“今年有個蜀州來的舉人,叫張淵,此人才華出衆,頗有前人遺風,明年春闱,必定拔得頭籌。”
橋夫人惴惴不安,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就來氣,擡手将茶杯重重磕在桌上,看也不看喋喋不休的橋大人,轉身就走。
橋大人:“......”
橋大人懵了:“夫人?夫人!”
橋夫人頭也不回。
橋大人氣得哆嗦,一拍桌子,仰頭給自己悶了一口茶。
—
承平二十九年七月,長安街上盡顯蕭條。
浮屠峪一戰仿佛帶走了大梁僅存的生氣,東邊的胡人蠢蠢欲動,大有卷土重來之勢,今年又有大旱,長安百姓惶恐不安,随時做好了再次南渡的準備,重走九年前東胡之亂的老路。
對于這一切,橋妧枝早已司空見慣。
她撐傘走在市井中,猶豫了許久,還是忍不住道:“昨夜.......”
“昨夜如何?”
沈寄時折扇輕搖,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總是能吹起少女帷帽前的輕紗,時不時露出她潔白的下颌。
橋妧枝以為他在給自己吹涼。
她本想問,印象中昨夜她是伏在桌案上睡着的,為何一睜眼,卻是在床榻上。
隻是她與眼前郎君實在生疏,問這樣的問題,着實唐突。猶豫間,她微微擡頭,卻猝不及防對上眼前人的視線。
一股莫名的熟悉湧上心頭,橋妧枝有片刻的失神。
“女郎?”
“沈郎君。”橋妧枝錯開目光,腳步漸漸放緩,“郎君家中還有人嗎,可要捎帶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