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伊始,鴻雁來,玄鳥歸,長安好似一夜之間變得涼爽。
橋妧枝立在窗前向下望,卻見朱雀大街人頭攢動,很是熱鬧。隻是,這些人卻并不是來看文人鬥詩的。
長街喧鬧,長安禁軍押送着七八個書生模樣的青年往京兆府方向走去。那些書生看起來不過弱冠之年,一個個卻膽大包天,在詩會上公然作詩諷刺朝廷不作為,任憑長安大旱,百姓收成銳減,家家老幼哭無收。
詩是一個時辰前寫的,人是一炷香之前抓的。奉命抓人者是撫軍中郎将周季然,也就是打馬走在最前方的那位将軍。
橋妧枝與周季然并不相熟,蜀州六年外加長安三年,他們雖然有過數面之緣,可真論起來也不過是點頭之交,不曾說過幾句話。後來沈寄時出事,她未曾再去過軍營,便再也沒有見過這位周将軍。
橋妧枝不願再想,看向身側的沈郎君,無奈道:“今日又是白來一趟,未曾找到要找的人。”
誰知一個簡單的詩會竟鬧出這麼大動靜,還出動了禁軍。以前隻抓些茶樓酒肆中胡扯閑談的百姓,如今抓了這些書生,長安城内怕是再無人敢說聖上的半點不是。
可是,以前不是這樣的。
東胡之亂以前,聖人稱得上明君,任人唯賢,廣聽谏言,無論文臣武将,皆願“提攜玉龍為君死”,大梁因此享有數年盛世。
禁軍已經押送那群書生消失在長街拐角,沈寄時收回目光,“長安已經許久未曾下雨了嗎?”
橋妧枝道:“自春分始,已有半年未曾落雨。去歲冬日隻零星落了幾場小雪,上半年百姓收成也堪堪隻夠溫飽。後來朝廷也曾斷斷續續放了許多糧,可對百姓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
老天爺不下雨,即便是欽天監都沒有辦法,旁人又能做什麼呢?
隻是如今内憂外患,沈家軍全軍覆沒,誰也不能保證,大梁不會第二次被胡人趕出長安。
沈寄時沉默良久,看着窗外瓊樓玉宇,道:“女郎,我們該回去了。”
人沒有找到,自然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他說完,率先向包廂門外走去。
這是他第一次走在她前面,橋妧枝看着那與沈寄時沒有半分相似的背影,微微出神。
沈寄時走到門前卻發現少女未曾跟上來,不由得回頭,“女郎?”
橋妧枝回過神,抱起桌案上的竹傘快步走到他身邊,“沈郎君,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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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妧枝撐傘走出酒樓時,與一人擦肩而過,蹭掉了那人提在手中的書。
書本洋洋灑灑落了一地,橋妧枝較忙忙蹲下身子去拾。
她将地上的書一一摞好,起身時,卻聽一道溫潤的男聲響起:“原來是女郎,好巧。”
橋妧枝擡頭,看到立在身前的青衣郎君,捏在書籍上的指尖微微用力。
當真是巧,原本以為今日又是白來一趟的。
隻是巧合一多,就顯得不像巧合了。
張淵接過她手中的書,輕笑道:“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女郎,相逢即是有緣,不知可否邀女郎進去喝一盞茶。”
眼前人年歲不大,明明是書生,卻沒沒什麼書生的羸弱氣質,反而帶着股灑脫不羁。
橋妧枝目光落到他手中的書籍上,又眸光輕轉,看向他頰邊的黑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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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少時本想習武,報效朝廷,奈何家境貧寒,身子亦不大好,隻能拘在學堂裡。好在書讀得尚可,如今能來到長安參加明年春闱,也算另一種報效朝廷。”
張淵笑着續上一杯茶,搖了搖頭,“隻可惜如今江山風雨飄搖,讀書人所能做的事少之又少。論英雄豪傑,還是要看那些征戰沙場的勇猛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