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死心,準備回頭再尋一遍,就在他轉身的時候,餘光瞥到街對面的牆角處,蹲着一個寶藍色的身影。
因為招牌遮擋,所以他開始沒注意那個地方。
心陡然落回肚裡,他沉着臉走過去,站定在女孩面前,壓着火啞聲道:“為什麼要跑?”
荊梨光着腳蹲在地上,瑟縮成小小的一團,臉上挂着半幹的淚痕。
她高仰起頭,眼眶通紅,嘴癟着不吭聲,烏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犟得沒邊了。
顧北滾了滾喉結,語氣不由加重:“你知不知道你給人添麻煩了,你萬一出個什麼事兒,你讓她怎麼辦?你讓我……”
“我不認識她。”荊梨梗着脖子打斷他,“我不要跟她住!”
相識以來,這還是女孩第一次忤逆他,不聽他的話。
顧北愣了愣,話頭堵在嗓子眼。
荊梨起身迎上少年詫異的目光。
那件寶藍色的奧特曼上衣蓋住她瑟瑟發抖的身體,明明那麼醜,那麼的不合身,可剛剛劉春迎叫她換下來時,她就是不願意換。
“我不要跟她在一起。”她癟着嘴,鼻頭聳動,眼淚又落了下來,被她倔強的用手背擦掉,“我隻想和你在一起。”
顧北低頭無奈地沉了口氣:“她是你的舅媽,是現在這個世界上你最親近的人,你必須得跟她在一起。”他頓了頓,眼眸黯然無光,嗓音仿佛從沙子裡滾過,帶着微不可聞的顫抖,“而我對你來說,什麼也不是。”
“你是小北哥哥。”荊梨哽咽道,“媽媽說你會照顧我的。”
“你媽媽說什麼你都信啊。”顧北笑了笑,殘忍地再次把她推開,“我告訴你吧,她騙你的,我不會照顧你,也不會再對你好了,我很煩你。”
少年冷漠的眼神和話語像一把尖刀,将還不明白“口是心非”這個成語的七歲小孩紮得傷心大哭。
顧北深吸口氣,強壓胸腔深處的酸澀,伸手牢牢攥住荊梨的胳膊,扯着她回到小區。
他給劉春迎打了電話,等她回來後便将哭到缺氧的女孩交到她手上。
眼看顧北又要走,荊梨立刻撲過去死死拽住他的手腕,哀求道:“哥哥求求你,别不要我,我隻想跟你在一起。”
“小孩。”顧北冷冷盯着前方,不為所動,“放手。”
她又不吭聲了,也不動,兩個人就這麼僵持着。
“你真的很煩人。”他歎了口氣,甩開她的手,“我最讨厭煩人的小孩”
荊梨被丢在原地,她不安地扣着手指,望着顧北冷硬的背影,大眼睛充斥惶恐:“可是我不讨厭哥哥。”
“所以呢,你因為不讨厭我,就想纏上我麼。”顧北嗤道。
“我沒有……”荊梨弱聲說,扣手的動作越發粗魯,“我隻是想,有一個家……”
“你有家。”顧北打斷她,“你現在就可以和你舅媽回家。”
荊梨用力搖頭:“可是你說房子和家是不一樣的。”
“騙你的,沒什麼不一樣,隻要有個住的地方,沒有家人,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好好地過下去。”顧北無所謂地笑笑。
“可是……”荊梨突然卡住,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小北哥哥的意思是,他這些天都在騙她。
可是……她的感覺不會騙她,小北哥哥并不讨厭她。
空氣陷入死寂,顧北垂下眼,自嘲地勾勾唇,他擡起腳,再一次選擇了隻有他自己一個人的,孤獨的未來。
“哥哥你撒謊……”
顧北腳步猛地一頓,渾身僵硬,心髒仿佛被人攥在掌心大力揉搓。
“你明明不讨厭我,你明明很害怕一個人。”
少年無聲哧笑,暗道這小孩原來一點也不笨。
或者說,是他一直在自以為是。
将自認為好的結局推給她。
顧北繼續往前走,劉春迎見狀上前抱住荊梨,卻被她奮力推開。
女孩亦步亦趨地跟在少年身後。
就像顧北當時把她從李東的房子救出來,他讓她先跑,她卻不肯走一樣。
後來,長大的荊梨才慢慢意識到,她這個人其實很倔很倔,認定了一件事一個人,就會一頭猛子紮進去,哪怕是錯的路,錯的人。
他們就這樣走到路口,直至紅燈迫使他們停下。
荊梨捂住自己的嘴壓住哭聲,無助地望着少年的背影,希望他能反悔掉頭,把她帶走。
三十秒後,紅燈結束,似乎也在暗示着他們之間關系的終止。
顧北果然沒有回頭。
荊梨也懂事地不再向前。
這種傷心的情緒,很像媽媽離開她時的感覺。
小北哥哥果然和媽媽很像,都是說話不算數的人。
可是下一秒,荊梨發現自己的雙腳陡然騰空,她下意識止住哭泣,對上顧北溫柔的眼神。
少年耷拉着眼,扯起唇,露出一個無奈又妥協的笑:“好了别哭了,其實剛剛跟你說的所有的難聽話,都是騙你的。”
荊梨愣住,大眼睛裡的疑惑不解逐漸轉變為欣喜。
記憶的最後,少年還是選擇了回頭,托起她這個“包袱”,把自己無光的未來交到她的手裡。
畢竟她畫的畫,太美好了。
美好到他想試一試,把那副畫變為現實。
……
世界确實是張大大的蜘蛛網,小飛蟲始終逃不掉,如果結局注定是被蜘蛛吞噬,那他想做一隻最硬最難啃的蟲子,為那隻小蟲子多争取些自由快樂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