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趙雲旗垂着頭,昏暗之中瞧不出神色,他有些哽咽,“是我沖動了。若我謹慎地多查些時日,便不會到如今地步了。”
趙松雲擡手,想和幼時一樣再摸摸趙雲旗的頭,可趙雲旗頭上束着的冠卻讓他意識到,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弟弟三年前便過了弱冠,他長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了。
趙松雲将手攏進衣袖,到底是沒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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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府院中的樹如今光秃秃的。
官寄遙一手托着臉,他望着宮城的方向,百無聊賴問宋恕己,說:“先生,趙松雲今日此舉當真是迫于無奈嗎?”
“君心難測,但就此事而言,他給趙雲旗留了體面。”
“我看未必。”官寄遙依舊望着皇城的方向,也依舊散漫說,“璟王大人看似得了體面,可卻失了左膀右臂,往後放眼京城,再沒有一個心腹可信之人。趙松雲此舉,無異于将璟王架空了。”
宋恕己沒料到官寄遙能說出這樣一番話,這少年未入官場,僅憑着傳入民間的“趙松雲處死了程回舟和時佐伊”這點風聲便瞧出了這麼多來。
宋恕己對着官寄遙,輕輕颔首,示意他接着說。
官寄遙聳了聳肩,滿不在乎說:“趙松雲斷了自己親弟弟的臂膀,現在大抵是期盼着民間歌頌他寬宏大量,手足情深,可我看怕是事與願違。”
“這些日子教你的審時奪度,看來你是用心聽了。”宋恕己頗感欣慰地點了點頭。
官寄遙一聽便精神起來,說:“那是自然。”
宋恕己捋平被自己坐皺的衣衫,說:“那你再瞧瞧,你安姐姐在如今局面裡,是個什麼角色?”
“那自然是被他們趙氏兄弟争來鬥去拖下水的無辜者了。”
宋恕己盯着官寄遙,說:“你當真這麼覺得?”
官寄遙看着宋恕己的眼睛半晌,松口說:“罷了,安姐姐不無辜。趙乘風失了項天川,趙雲旗失了程回舟和時佐伊,就連從頭到尾與此事毫無牽連的安錦公主到最後都入了這場局……反倒是最開始就被懷疑與趙乘風有私交進而被禁足的安姐姐,最後是唯一一個置身事外的。我一時瞧不出其中利害,但我知道,安姐姐一定參入局内,可我不明白,安姐姐從這場局内得到了什麼?”
府上的小厮端上棋盤,宋恕己往空白的棋盤上落下一子,說:“你安姐姐是人,人便有七情六欲的。”
官寄遙眼神一滞,他撚着棋子,半晌未落,最後說:“上京的顯貴不多,璟王之後便是侯爵,扶興侯是皇室,卻與平昭侯平起平坐,平昭侯于趙乘風而言是敵非友,趙乘風不會想他活着的……我知道了。”
官寄遙說罷,方才撚在手中搖擺不定的棋子此刻“啪嗒“落在棋盤上。
宋恕己面上挂笑,利落地又落一子,說:“知道什麼了?”
“這是警醒,讓趙乘風下回做局是掂量掂量,安姐姐于他而言是沒法預料的變數,這變向束住了趙乘風的手腳。”官寄遙面上忽然流露出不屑,他落下一子,那一子似是含着氣的,他冷笑說,“給姓岑的出氣呢。”
“你倒是隻看見了這個。”宋恕己每一子都落得不緊不慢,“這次折的最大的還是璟王,裕安在局内,卻沒阻攔璟王的倒台,甚至有意推波助瀾,你想過她與璟王又有什麼恩怨?”
官寄遙陷入沉思,一不留神竟落錯一子。
宋恕己見他心緒已亂,便說:“你既已經想到裕安會給岑離恙盤算,怎麼就忽視了她府上自己養的小丫頭呢?”
官寄遙笑了,他垂眼看棋局,眼睫打下一片陰影,他說:“安姐姐如今與我想象的倒是大相徑庭。”
宋恕己含笑看官寄遙,他沒落子,靜靜等着官寄遙說下去。
官寄遙認真地望着棋盤,發現自己那顆分神落錯的子竟然已經不可挽回,便說:“我輸了,仁德帝的相國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說說看,你腦中的裕安該是什麼樣?”
官寄遙認真說:“我與安姐姐都是掖庭爬上來的人,在那兒的孩童生來就被扣上了罪孽。她受的苦比我多,我原以為這樣的她再不會相信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