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絲竹樂聲戛然而止,舞樂歌姬們的飄飄衣袂垂萎曳地。
幡旄光影中,浮瑤的眸光輕閃。
她微擡眼簾,視線小心而恭順,細長的眼睫在眼睑下投射出一小片扇形的陰影。
“是因為我嫁了郡主殿下嫁不了的則之哥哥,殿下心中不甘,這才來找我麻煩嗎?是不是用言語羞辱我、以身份打壓我,郡主心中才能好受一點?”
她說話時的聲音很輕,輕得隻有彼此能夠聽到,她的聲音又很和氣,猶如閨中密友親呢的問候。
說話之間,簇擁在她周圍的京城貴女、宴席上作壁上觀的女眷賓客隻見身份煊赫的璇玑郡主頓時勃然大怒,高高舉着巴掌,怒視眼前人,尖聲叱道:“你說什麼?再給我說一遍!”
端國公夫婦老來得女,袁淑貞出身尊貴,上有先皇後照拂撐腰敕封璇玑郡主,下有國公府上下千嬌萬寵,生來便擁有最好的一切,所求無所不得,竟是生生養出了副爆烈如火、嬌蠻跋扈的性子。
有着良好教養的京城貴女,于大庭廣衆之下公然咆哮未來太子妃,怎麼想都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但若放在她璇玑俊秀身上,衆人又覺理所當然。
璇玑郡主鐘情當今太子殿下,京城人盡皆知。先皇後在位時,太子蒼梧清尚未加冠,璇玑亦未及笄,璇玑便常以入宮陪伴皇後之便插手東宮事務,東宮稍顯平頭正臉的宮女都被她借口懲戒過,惹得太子頗為不悅。
恐怕是這位郡主殿下是不滿太子妃之位被一微末小官之女占據,這才趁太子貴妃不在,尋上對方借故發難。
眼見一場争風吃醋的大戲即将拉開帷幕,人聲鼎沸的飛凰殿頓時安靜得滴水可聞。
與此同時,浮瑤仍舊保持屈膝福身的姿勢,璇玑俊秀無論身份還是品級都高過如今的她太多,沒得對方應允,擅自平身便是無禮。
腿彎附近的經絡因長期保持緊張而微微痙攣抽搐,浮瑤額上沁出一層細細的薄汗,般般入畫的姝麗面容頓時失了幾分血色,猶如燈影下無瑕的白玉,輕輕一碰便會铿然,無端惹人憐惜。
這般溫柔脆弱模樣,即便是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便足以叫人心生愛憐,何況此時此刻在場之人或是京中貴女,或是宮内嫔妃,對璇玑郡主的為人和平日裡的跋扈行事心知肚明,雖尚不知曉事件全貌,卻已情不自禁偏向浮瑤幾分。
飛凰殿金壁輝煌的耀目燈影下,浮瑤眼睛一眨,抿着唇小聲啜泣:
“浮瑤、浮瑤知錯,請殿下責罰……”
孤立無援的少女臉色已經蒼白如紙,卻依舊維持着恭敬屈膝的姿勢,額頂的冷汗順着額角側臉滑落,在光潤無瑕的地面上濺起一小簇水花。
“這般裝模作樣給誰看!”
對方姿态如扶風弱柳,最是惹人憐愛,此刻又乖順示弱,更顯楚楚可憐。察覺到在場衆人對其投去憐惜的視線後,璇玑越發怒不可遏,不由分說伸手箍住她細弱的下巴,迫使她擡起頭來:
“少在面前裝!你既說知錯,那我便問你,你犯了什麼錯?敢不敢在衆人面前把方才對我說的那句話再說一遍?”
“姑娘!”驚見自家主子被人轄制,白鹭大驚失色,“咚”地一下跪地求饒:
“郡主殿下高擡貴手!我家姑娘不識殿下尊容,未及時請安問好,已向殿下告罪,殿下若還有氣,便責罰奴婢吧,姑娘今日飲了酒,又在外頭受了寒,本就身體不适,不能——啊呀——”
白鹭的話音戛然而止,尾音變作一道凄厲的痛呼。
浮瑤眼前一閃,隻見璇玑郡主飛起一腳,狠狠踹在白鹭胸口,一腳便把人踹倒在地。
“該死的賤婢!你也配和我說話?”
“白鹭!”
白鹭挨了一記窩心腳,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喚,浮瑤心痛如絞,淚霧彌漫的眼睛底微光一閃。
璇玑當衆欺她辱她,她心中不忿,本隻是想順勢讓她難堪一番。白鹭平日看似疏懶,關鍵時刻竟是挺身而出勇與護住,卻惹怒性情暴虐蠻橫的璇玑,平白挨了一腳。
如此一來,這事在她這裡便難以善了了。
眸底的戾色一閃而過,很快又被焦急、惶恐和疼惜混在在一起的眸光所掩蓋,浮瑤眼底淚光濛濛,再顧不上禮數,掙開璇玑的束縛,拔腿撲到白鹭身邊,艱難地把人扶起,忍不住啜泣道:
“郡主息怒……浮瑤不識郡主,未能及時行禮問安。浮瑤知罪,任由郡主責罰……隻是浮瑤身邊婢子,尚且年幼,怎受得住殿下這般粗殘對待?殿下若是有氣,隻管責罰浮瑤便是,莫言遷怒無辜啊……”
堂堂郡主,于宮宴之上大聲咆哮已将場面鬧得很難看了,現在又公然動粗,挾至未來東宮正妃、自降身份與區區婢子過不去。
此事定會傳到貴妃和太子耳中。
與璇玑一并前來生事的諸位貴女一時心中懊悔不堪,不着痕迹地拉開與璇玑的距離。
“你胡說!”璇玑郡主眉心緊擰,大步朝浮瑤走去:
“你方才明明不是這樣說的!你說……你說是本郡主嫉妒你能嫁給則之哥哥,所以故意為難你!硯浮瑤,你無禮在先,現如今又隐瞞真相,你罪該萬死!”
浮瑤淚痕斑駁的臉上頓時浮出疑惑和驚懼,眼中淚霧盈盈,連聲音都在顫抖:“郡主何出此言,浮瑤……浮瑤何時說過這種話?”
“你還敢不承認?”璇玑怒不可遏,高高揚起巴掌,眼看就要狠狠落在浮瑤臉上:“本郡主今日便好好教教你什麼叫尊卑!”
“夠了!”
眼看着事情就要鬧大,端國公夫人撥開人群走來,站在璇玑身側,厲聲道:“貞兒住手”
“母親!”璇玑指着浮瑤,怒道:“母親沒有聽到,剛剛這個賤人是怎麼說我的?我不過是想小懲大誡教訓教訓她……”
“混賬!”國公夫人冷斥一聲:“硯姑娘馬上就是太子正妃,于公,她的君你是臣,于私,她是你的表嫂,焉有臣教訓君、晚輩訓斥長輩的道理?”
“可是……”
璇玑還想争辯幾句,又聽國公夫人道:“她若有錯處,自有太子殿下和貴妃娘娘管教,還輪不到你動手。”
話音剛落,隻聽一聲低沉微啞的聲音自殿前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