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靈位赫然出現在眼前,浮瑤悚然一驚,同時感覺到站在身邊的蒼梧淮身形劇震,與她十指相扣的手指寸寸收緊。
“殿下……”她憂心忡忡回過頭,隻見他睜大雙眼,面如金紙,仿佛瞬間被抽盡全身上下的血液,雙唇血色盡失,就連掌心的溫度也迅速冷卻下來,她的手被他握在手中,猶如被一塊刺骨的寒冰覆蓋。
浮瑤強打精神,勸慰道:“殿下,一個靈位說明不了什麼,或許這是障眼法也未可知。”
這番話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無力。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
蒼梧淮松開她的手,大步走了過去,在那靈位前停下腳步。
顫顫巍巍的手指撫了上去,帶下一層厚厚的積灰。
已經許久不曾有人來到這裡了,“蕭雲冉”三個字幾乎快被塵灰淹沒。
“母妃……”他的聲音很輕,仿佛在呼喚那靈位的主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漆黑一片的小屋盡頭,整整齊齊碼放着一排排幾近腐朽的靈牌,無香燭供奉,無祭品祭祀,唯有凄冷的月光簌簌灑落,照見一整牆冰冷的朽木。
浮瑤顧不上毛骨悚然,快步跟上蒼梧淮,握住他手掌的瞬間,隻覺一陣冰涼透體而來。
“殿下——”
她本就不善言辭,眼下也不知該如何勸慰蒼梧淮,隻張口沉默着輕攥着他的手,指腹無聲摩挲着他微微突起的指節。
“十年了,三千多個日夜……”蒼梧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塊寫有蕭淑妃名諱的小小木排,冰冷失色的手指沿着上面的字迹一寸一寸往下輕撫,聲音輕而嘶啞:“我每天都在腦子裡勾勒母妃的模樣,生怕分開的時間長了就徹底忘記她的樣子了……”
“我有想過……這麼多年過去了,或許母妃瘦削了、蒼老了、不如從前美麗了……”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夾雜着似有若無的哽咽,猶如一根根銳利的尖刺紮得她的心髒也跟着抽疼起來。
“……可我沒有想到,再見時,母妃會變成一塊不能言語、不會哭笑的冷冰冰的木牌。”
“或許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或許陛下是将淑妃娘娘安置在更安全的地方,這裡的靈位隻不過是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哈——”蒼梧淮短促地笑了一聲:“母妃不像先皇後和魏貴妃那樣有顯赫的家世。在這世上,她隻有我一個親人了,也隻有我一人惦記她的去向,蒼梧澤要掩的耳目……隻有我而已。”
說着,他“唰”地一聲又點亮一枚火折子,向前一探照見牆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靈牌。
“死于十一年前巫蠱案的夏美人之靈位……”
“十三年前以麝香謀害秦貴人腹中子嗣的賢妃之靈位。”
“還有你曾與我閑聊說起過的,五年前用夾竹桃粉毒害公主的陳妃之靈位……”
他細數這牆上一塊塊黑沉沉的名字,最後苦澀一笑:
“這裡安置的都是蒼梧澤後宮裡已經明确被定罪處死的罪人。”
“我的母妃……也是罪人。”
被處死了的罪人。
怪不得遲遲沒有讓禮部派人迎母妃入宮。
怪不得大相國寺和清泉庵裡的人互相推诿百般阻攔,就是不允他見母妃一面……
原來是因為他的母妃早就已經死了。
死在凄清冷寂的麓仙山山谷。
無人祭拜,無人知曉,靈位被随意塞在破敗狹小的屋子裡,連屍骨也不知去向……
可是他的母妃又何錯之有?
隻因生下了罹患惡疾的皇子,便要被扣上妖靈邪祟的罪名殘忍處死嗎?
“好、好、好!好一個蒼梧澤!”
哀恸至極的淚水無聲滾落,蒼梧淮緊咬牙關,每一個字音仿佛都沾染着胸腔裡熾熱的鮮血。
“世上竟然有此心狠手辣之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對枕邊人痛下殺手!”
浮瑤扣在他指間的手指忽然收緊,憂心忡忡:“陽景……”
遠處隐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似有若無的火光。
有不少人正結伴朝這個方向而來。
蒼梧淮的理智仿佛已被哀恸和絕望完全淹沒,半點也沒察覺到周圍的異樣。
“……如此冷血無情之人,竟是我的父親——是我親自割肉放血救下的父親!”
割肉放血?
浮瑤瞪大眼睛。
這不是存在于說書人話本中她都覺得離奇的傳言嗎?難道竟是真實發生的?
遠處喧鬧之聲越發清晰,浮瑤已來不及細想,拽着蒼梧淮的袖子,急聲道:“有人過來了,我們先離開這裡,回去再想辦法厘清事情來龍去脈。”
喧嚣吵鬧聲越來越明顯,倉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可是蒼梧淮此刻像是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隻直勾勾盯着眼前靈位,一字一頓沉聲道:“什麼以貴妃之禮迎入宮中,什麼要給母妃最尊貴的體面……都是假的!”
“你——哎!”
她說的話,蒼梧淮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浮瑤忍不住一跺腳,回過頭當機立斷吹滅了蒼梧淮手中的火折子。
火光滅掉的一瞬,赫然可見他面容陰沉而兇暴,猶如剛覺醒的兇獸,目露血光,眼角抽搐,淚光在眼眶裡無聲閃動。
浮瑤一時間顧不上害怕,拉起他的手就朝門邊走去。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