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似有喧嚣人聲越逼越近,應空疊聲催促:“殿下,去吧。”
蒼梧淮正準備離開,忽然意識到什麼,回過頭問:“瑩畫姐姐,那你呢?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阿彌陀佛。”應空撚着佛珠,眼簾微垂,很輕地搖了搖頭:
“殿下,貧尼已是出家之人,世上已無瑩畫——”
“母妃已經不在了,父皇寡情寡恩。”蒼梧淮猝然打斷她:“連你也要抛下我嗎?”
應空:“貧尼一身罪孽,滿手血污,自有該去的去處。”
一身罪孽,滿手血污……
蒼梧淮一臉懵然地盯着她,半晌狐疑道:“什麼意思?”
應空再沒有回答他。
喧嚣嘈雜的人聲越逼越近,視線中隐約可見刺目的火光。
“壞了!她們好像發現咱們的行蹤了。”浮瑤忍不住打斷二人:“再不走怕是要被她們包圍了。三殿下,應空師太,有什麼話不如離開此地再慢慢說。要是被這裡的尼姑捉住,恐怕要惹上大麻煩!”
應空仍是搖頭:“不必,貧尼留在這裡,可為二位拖延時間。從此地離開,再往前走不到一個時辰,就是山腳。當年淑妃娘娘被處死,陛下為防妖邪作祟,連夜燒了她的屍身,貧尼暗中為她斂骨,歸葬在山腳河邊,殿下早一刻離開,也好讓淑妃娘娘在天之靈早一刻知道殿下安好。至于貧尼,既是清泉庵中人,她們應當不會過多為難。”
她雖言之鑿鑿,但不知道為什麼,心中莫名萦繞着不詳的預感,蒼梧淮心中猶豫,面容凝重,站在密道石門邊一動不動。
應空見蒼梧淮猶豫不決,忽然伸手往他胸前一推,順勢将他和浮瑤一起推出門外。
“姐姐,你——”
這是幹什麼!
蒼梧淮驚詫的叫喊聲還來不及說完,就見應空當着他的面按下石牆上的機關,沉重的石門一寸一寸迅速閉合。
應空的面容漸漸消失越來越細窄的罅隙裡,唯有溫和沉寂的聲音透過厚重的石門一字字傳出:
“殿下……無論何時,都請以保全自己為先。”
“能再見殿下一面,我心願已了,終于可以……”
“……”
後面的話音被沉重的石門機關隔絕,再也聽不清了。
“你幹什麼!”
心底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清晰,蒼梧淮緩過神來,跨步上前,在那石門上又拍又打,試圖開啟并不存在的機關。
似有若無的人聲和明昧不定的火光猶在四周,浮瑤心急如焚,氣惱地一跺腳,不由分說拽起蒼梧淮的手——他已經從腰間抽出随身佩戴的短劍,在堅硬的石門上又劈又砍,仿佛靠蠻力就能把石頭劈砍開一樣。
平常看着可機靈一人,怎麼到了緊要關頭就開始犯傻了呢?
如此沉重堅硬的岩石,光靠人力怎麼可能鑿得開?
“殿下,咱們快走吧,機關在門裡邊,你打不開的。”浮瑤拉着他的手用力往外一拽,急聲道:“清泉庵的人就在附近,如果就這樣被捉住,豈不是辜負師太的一番苦心。”
掌心的肌膚隔着衣料搭在他的手腕上,幾近潰散的理智重新掌管了身體。蒼梧淮手上動作一頓,凝眸看了看眼前的石牆,衡量再三,繼而收起佩劍,反手扣住浮瑤的手,道:“你說的對,咱們快走。”
無論何時,都要先保全自己。
可使比起自己,他還有更想保全的人。
*
下山的小路蜿蜒崎岖,所幸這條小路位置隐蔽,一路上都無人追來。
二人在山道上急奔,耳邊最後一點喧嚣聲和火光聲也很快遠去,不久之後,視野裡果然出現應空所說的河流。
沿着河流而下,地勢逐漸開闊,崎岖的山路漸漸變成灌木叢生的平坦小道。蒼梧淮的腳步不由得放緩,行走間撥開每一片半人高的雜草細細查看,中午在河流下遊不遠處看到一方掩在叢生雜草中的無字石碑。
“……”蒼梧淮撥開雜草的雙手頓時一滞,維持着半彎着腰的姿勢怔了怔,少傾,伸出一隻手扶着石碑邊緣,緩緩蹲下身來。
“母妃,是你嗎?”他的手撫在石碑上,艱難地抽了抽唇角,剛從齒關間逼出一句話,眼眶裡的淚水悄然滾落,砸進泥濘潮濕的土地裡。
夜色已深,烏沉沉的天幕之下,身穿錦衣的少年安靜無聲地跪坐在無字墓碑前,晦暗的天光照見他低垂的眉眼和順着頰邊滾落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