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又冷又輕,帶着一絲微妙的沙啞,為了讓她聽清而故意放慢語速,可話語間獨屬于上位者的不可悖逆感覺卻半分不減。
大溟宮裡高高在上的主子們都是如此,隻要是他們想要卻不屬于自己的,便無論用什麼手段都要奪來牢牢攥在手中,可一旦到了手,很快又會覺得膩了倦了丢棄到一旁。
入宮三年,這種事她見得太多了。
身心在那一瞬間被莫名的疲累籠罩,浮瑤強壓心裡的不耐,勉強扯了扯唇角,露出恭順而謙卑的笑容,試圖與蒼梧清心平氣和講道理:“太子殿下,從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想着是貴妃娘娘的賜婚便不敢推辭。但是經過這段時間的深思熟慮,我覺得過去是我把許多事看得太簡單也太容易了,太子妃為未來國母,浮瑤胸無點墨,身份卑微,德不配位,難擔大任,而殿下貴為一國儲君,身份地位與浮瑤更是懸若霄壤,浮瑤不敢高攀,自會去貴妃娘娘面前請罪,求她收回成命,娘娘仁慈明理,定會——唔……”
剩下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下巴再次被蒼梧清捏住,對方手中力道比起方才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在拿貴妃壓我嗎?”
他平日裡雖然威嚴剛正不苟言笑充滿威懾力,但與她在一起就時候從來溫和耐心,有意識收斂屬于上位者不可侵犯的強硬氣息,甚少有如此克制不住情緒的時候。
浮瑤猝然一驚訝,急聲解釋:“殿下怎會如此想,我沒有——”
蒼梧清不等她說完便松了力道,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冷冷看她,半晌,忽然問:“自相識以來,我凡事都依着你護着你,真心待你,你卻要用那般站不住腳的理由敷衍我想把我推走,反倒是魏嘉禾,你知道她安的什麼心思嗎?竟就這般信任她?”
浮瑤:“殿下錯愛,浮瑤慚愧,殿下對浮瑤的好,浮瑤銘記于心。貴妃娘娘于我亦師亦友,我自該信任尊敬。”
“可笑。”蒼梧清似嘲非嘲地輕嗤一聲便不再說話,也沒開口讓她起身,就這麼讓她跪在地上,自己居高臨下沉默着注視她。
他的視線仿佛滿含着沉重的無聲威壓,落在她身上時,裹挾着不可抗拒的巨大壓力。
浮瑤連夜奔逃走了一夜山路,本就疲累至極,雙腿酸疼,渾身乏力,此刻屈膝跪在冰冷的磚石地面上,絲絲縷縷冰寒入骨的寒涼之氣經由薄薄的夏衣竄入皮膚,侵入骨髓,猶如一根根細小的鋼針紮得她膝蓋刺骨疼痛,不一會兒就覺得氣力難支,搖搖欲墜,再加上被蒼梧清冰冷沉重的視線籠罩着,更是猶如被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壓力劈頭蓋臉籠罩着,身心皆感疲累,胸腔又悶又痛,有那麼一瞬間甚至連呼吸都覺得滞澀艱難。
“如果你覺得魏嘉禾會幫你,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久到下半身幾乎都要失去知覺,蒼梧清平靜冷淡的聲音才在頭頂響起:
“你太天真,我既然有辦法讓她為我們賜婚,就有把握她不會反悔。”
巨大的疑惑和不安在心頭竄起,浮瑤開始覺得恐慌,面對未知時,越來越深重的恐慌。
“你什麼意思?”她一時忘了禮數,擡起頭直勾勾望着蒼梧清:“你們……達成了什麼交易嗎?”
“放肆!誰允你這麼和孤說話!”蒼梧清忽然沉聲厲斥,與生俱來的威嚴和壓迫感如排山倒海而來,浮瑤被他一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說得不錯。”蒼梧清挑起她的下巴,冷冷垂眸看她,厲聲道:“無禮不馴,膽大妄為,你這樣的人,确實不配做孤的太子妃。”
那可真是太好了。浮瑤心中暗自慶幸,可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又聽對方道:“既然如此,便入東宮做個侍妾慢慢調教着,總有學乖的一天,左右以你的身份,做個東宮侍妾,也算擡舉你了。”
東宮侍妾。
簡簡單單四個字,蒼梧清的語氣平和,聲音也說不上特别嚴肅,可話語中卻沒有任何辯駁的餘地。
侍妾的身份與太子妃天壤之别。太子妃是東宮正妃,是主子,而侍妾不僅是在人下承歡的玩物,更是正式入了奴籍的奴婢,非但要服侍太子還要伺候太子正妃、側妃等東宮其他的主子,甚至日後有了骨肉都不能養在自己膝下、不能喚她一聲娘親。
她是甯死都不願入奴籍當侍妾的!
“殿、殿下……您不能——”
不能這樣……
她明明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為什麼不能?”蒼梧清冷冷看着她,一句句問道:“不是你自己說的嗎?胸無點墨,身份卑微,德不配位,不配當孤的太子妃。既然如此,當一個東宮低位侍妾不是正合你的身份?”
浮瑤啞口無言,激怒難當,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頓時眼前一花,早就酸軟失力的身體歪倒在一側。
肩膀很快就被人摟住,她側目去看,恰巧對上蒼梧清寒潭般深邃不見底的眼眸。
她忽然覺得這樣的蒼梧清陌生得可怕,可又說不上來究竟哪裡陌生。
之前明明對她态度溫和,事事尊重她的意見,所以她本以為即便自己提出退婚,對方或許會憤怒、會苛責她,甚至會降罪于她,但不至于不顧她的意願強留她在身邊,甚至想用侍妾的身份折辱她!
想到這裡,浮瑤臉色煞白,一點血色也沒有了,蒼梧清垂眸望她,低沉的聲音輕而殘忍:“你确實太不懂事,也是孤的過錯,沒有早将你帶入宮中嚴加管束,由着你的性子胡來,結交來路不明的蒼梧淮,甚至與他夜不歸宿。不過一切都到此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