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說一句話,浮瑤的眉心便要蹙起一分,等他話音落地,她抓着張院首袖子上的手卻緩緩松開:“張大人,就沒有其他辦法能救哥哥了嗎?”
鶴發雞皮的太醫院院首捋着長須搖頭歎氣:“神識受損不同于身體上的疾病和傷痛,世上還沒有任何藥物可以精準作用于腦識,南海鲛人鱗片催生出的心頭血是唯一記載在醫典上、或對療愈此症狀有所成效之物,除此之外,恐怕隻有聽天由命……”
“還請大人告知,何處可以尋到這鲛人鱗片。”
“瑤兒……”一直沉默不語的硯恒忽然沉沉歎息一聲,疲憊道:“虛無缥缈之事,豈能當真?世上到底有無鲛人還未可知。”
“不錯。”蒼梧淮神情凝重,聲音也比平日裡低沉嚴肅很多,他微微垂着眼簾,眸光幽深,看不分明。
“或許世上并無此物,又或許你找到了它,卻發現他根本沒有辦法讓你的兄長醒來……”
浮瑤聲音微啞,目光怔然:“記載在醫典裡的東西還能有假的嗎?即便不知真假,但隻要能讓哥哥醒來,我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
她說這番話時,語氣笃定,眼裡一派堅定神色,等閑難以動搖她的心思。蒼梧淮見此,臉色又陰沉了幾分,眉頭緊鎖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即猝然轉頭沖張院首喝道:“張醫正,貴妃是讓你來救人的,不是讓你來說書的!區區昏迷之人都治不好,我看你這院首之名,也不過是浪得虛名!”
他平日裡雖是少年心性,說話耿直,卻甚少與人口舌相争,面對長者從來敬重,從不口出惡言,眼下卻一反常态,斥得向來德高望重的張院首漲紅了臉,連硯恒都不由得愕然側目。
“三皇子殿下教訓得是,是老朽醫術不精!”張醫正高居院首之位十數年,德高望重,備受尊崇,何曾被人如此責問,當即氣得吹胡子瞪眼,連帶着聲音都跟着微微顫抖:“硯大人的症狀委實束手無策!這便前去貴妃娘娘面前請罪,告辭!”
浮瑤忙不疊伸手挽留,可話音還來不及出口,便見園子裡隐約亮起影影綽綽的燈火,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一會兒,門外便傳來幾聲叩門聲。
硯府的大公子出了事,這個時候會是何人造訪?
心頭剛生出疑問,便聽門外傳來略顯尖利的嗓音:
“硯大人,咱家奉皇命前來宣旨,請大人接旨!”
——聽那聲音,竟是明道帝身邊的内侍總管王公公!
硯恒猛地回過神來,來不及多想,快步走到門邊,招呼浮瑤雪芽等人出門聽旨。
——“吱呀”一聲響,房門打開,幾盞宮燈映照出門外來人的模樣。
王公公不愧是天子最親近得寵的内侍,生得肥頭大耳,膚光白皙,高高隆起的肚腹猶如懷胎五月的婦人,頗顯富态。
在他身後,還跟着八名身着金甲、腰佩刀劍的年輕侍衛,看其穿着打扮,應是無極殿禁軍。
硯府小門小戶,府上衆人何曾見過這般陣仗,不禁下人們戰戰兢兢跪了一地,就連硯恒額前也憑空冒出一行冷汗。
浮瑤從硯茗珂床前站起身,循聲望去,看見身攜利器而來的無極殿禁軍滿滿當當站了半個院子,心間不由得生出強烈的不詳預感。
她下意識往蒼梧淮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對方像是察覺到她的不安,安撫似地對她笑了笑,拍着她的手背輕聲安慰道:“我在這裡,沒人敢動你們,先出去看看蒼梧澤那老東西究竟想幹什麼。”
來到院子裡跪地準備聽旨,王公公見人來齊了,先滿臉堆着笑給蒼梧淮請了安,随即清了清嗓子,揚聲宣道:
“傳——監察禦史硯茗珂入宮觐見,不得有誤!欽此!”
硯茗珂昏迷不醒,意識全無,如何入宮觐見?
此言一出,舉座嘩然!
硯恒愕然擡首,為難道:“王公公,犬子回京途中,遇匪徒襲擊,昏迷多時,未有醒轉迹象,恐行動不便,下官已寫奏章禀明聖上,聖上為何還要——”
“硯大人。”王公公垂着綠豆大的小眼,居高臨下看着他,冷冷道:“先接了旨再說。”
“是——”硯恒忙不疊叩首道:“臣領旨。”
王公公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趾高氣昂道:“小硯大人身為正二品檢察禦史,奉旨巡查四境,身負使命,身份貴重,甫一回京便遭歹人所害,以緻昏迷不醒。陛下以為此事蹊跷,特命咱家帶人請小硯大人入宮,命太醫院盡心救治同時嚴加保護,以免再遭不測。”
“原來如此。”能得陛下重視,派太醫診治、派禁軍保護,也算聖寵浩蕩。硯恒松了一口氣,磕頭謝恩:“微臣謝陛下恩典。”
王公公對同行的無極殿禁軍道:“既然如此,進去請小硯大人出來吧。”
八名身穿金铠的禁軍将士領命,真準備進門,王公公卻聽一道柔軟卻清晰的聲音從硯恒身後傳出:
“王公公,哥哥昏迷不醒,命懸一線,身邊離不了人照顧,不知可否讓我與之同去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