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墜,天幕漸暗。天子居所、大溟宮最富麗威嚴的宮殿無極宮看上去已經和她印象裡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
成百上千顆夜明珠朦上厚厚的塵埃,黯淡無光,宮殿裡未燃燭火,巨大的空間裡漆黑一片,屋子裡豪奢華麗的陳設布置影影綽綽,猶如藏身在暗處的鬼影,乍一看去,令人脊背發涼,寒意頓生。
不好的預感從未有過的強烈,浮瑤牢牢扣緊門框,盯着蒼梧淮籠罩在陰影裡的側臉,聲音虛弱而無助:
“未經通報不得觐見陛下,浮瑤位卑,不敢驚擾聖上。”
“當年,是父皇助你離開聖京城的吧。”蒼梧淮轉過身來,淡漠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唇邊隐約帶着嘲諷似的笑意:“昔日他忙着對付我和太子,百忙之中仍不遺餘力助你離宮,如此情誼,令人動容,如今你回來了,自然應該向他問一句安。”
浮瑤往漆黑的宮殿裡掃了一眼,眉心微蹙:“陛下寝宮尚未掌燈,恐怕是陛下還在歇息,此時進去,恐驚擾聖駕。”
“他并未安寝。”陰沉淡漠的笑容在蒼梧懷唇邊蕩漾開來,晦暗的天光下,他秾麗的俊顔多了幾分邪氣。
“他隻是病了。”他朝浮瑤微微俯身,壓低聲音在她耳邊一字字道:“舊病複發加上新染惡疾,纏綿卧榻,見不得光。”
浮瑤驚疑:“怎麼會?”
兩年前她離開大溟宮時,明道帝分明容光煥發,毫無異樣,短短兩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會忽然病發又染上惡疾?”
蒼梧淮手腕略微用力,趁她愣神間拉着她進了宮殿。
金石鋪陳的地面上滿是塵埃,整個空間内充滿了枯敗頹喪的死氣,曾經宏偉威嚴的天子寝宮,此刻竟能聽見寒鴉嘶鳴,越發顯得凄清詭異。
“轟——”
伴随着沉重的響聲,殿門被關上,最後一縷天光隔絕在厚重的宏門之外。雖未掌燈,蒼梧淮仍輕車熟路,帶着浮瑤地往寝殿深處走。
每走一步,時光仿佛都在耳邊飛快地往後退去,浮瑤一時恍惚,竟恍惚回到數年前,似乎正搖晃着手裡的食盒,一步一步朝漆黑荒蕪的廢園深處而去。
可這一次,沉沉夜幕中,她看見的不再是陽景清瘦挺拔、背對着她臨窗吹笛的身影,而是一張寬大、華麗的龍涎木大床,一條模糊的人影伏倒在上面,胸口的位置微微起伏。
“……舊病複發,又不知在何處染上了惡疾,變成了這般模樣,可憐啊……”
蒼梧淮在她耳邊輕聲念叨着,随即亮光一閃,身側的燭台被他點燃。
跳動的燈火中,浮瑤冷不防看清床上之人的模樣——
裸露在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漆黑,曾經是臉的地方更是黝黑如墨,幾乎完全辨認不出五官,隻在微弱的燭光下隐約可見其臉上的每一寸皮膚都覆蓋着一層層薄如蟬翼的鱗片,在凄冷的殘月之光下閃動着幽幽綠光——竟與蒼梧淮身在冷宮廢園時的症狀一般無二。
“他不是舊病複發,也不是身染惡疾,”浮瑤顫聲說道:“……是你,你當年用自己的血讓他醒來,如今也必定是用自己的血讓他變成這樣……”
“果然瞞不過你啊……”蒼梧淮低聲笑了起來,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以牙還牙罷了,既然他是靠我的血苟活着,便該明白,我能讓他生,也能讓他求死不能。蒼梧澤自以為一個太子便能牽制我,太愚蠢了,他既然敢利用我,就該做好被反噬的準備。”
“……”浮瑤脊背發寒,驚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也一樣。”蒼梧淮朝她俯身靠了過來,說話間溫熱的氣息噴薄在她頸邊:
“既然你敢背棄當年對我許下的承諾,就該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